1
今天是青青失踪的第十天。
一大早，公安局的方队长打电话告诉我，青青的父母终于来了。
我连脸都没洗，牙都没刷，穿上衣服就出门了。下了三四天雪，外面的路很不好走。
到了公安局，我还没来得及跟方队长说话，就被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扇了个耳光。
她讲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面露凶光的瞪着我，“我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就是被你害死的，你个杀人犯。”
我都被打蒙了，直至几个警察上来摁住中年妇女，“好好说话，干嘛动手。”
中年妇女还想动手，可警察拦着，她过不来。
“哎呦，警察打人了啊。警察包庇杀人凶手，联手欺负人啊。”
中年妇女索性躺在地上打滚，扯着嗓子瞎喊，语调拉得老长，此起彼伏就像在唱戏。
“你老实点。”
方队中叫那几个警察把中年妇女带走，解释道，“她就是青青妈妈，青青爸爸还在做笔录。你可别抱太大希望，自己也小心点。他们俩过来都没问过女儿的死活，就问可不可以要赔偿。刚刚还动手打了青青公司的领导，也是追着要人赔钱。”
他办了十几年案子，这种人见得多了。
小姑娘会失踪，应该跟她爸妈有关系。
我脸一下垮了，“那还能从别的地方找到青青的消息吗？现在外面天这么冷，她钱包手机都没拿，压根没别的地方可去。”
本来以为青青爸妈来了，可以从她爸妈身上找到更多青青的消息，把她找回来。
她知道青青爸妈重男轻女，可没想到会这么过分。
“方队长是吧，你这么包庇杀人凶手，别以为我们没有办法，我这就去投诉你们。”
一个同样肥胖的男人从里面冲出来，方队长挡在我面前，怒斥道，“你要去投诉就尽管去，警察办案讲究证据，你女儿还没死，你就在这嚷嚷着凶手，合适吗？”
男人指着我骂，横肉在脸上乱颤，“我女儿很听话，都是她教我女儿不听话，还让女儿跟我们吵架。现在我女儿出事了，肯定是她做的。”
“你少得意，我一定找证据起诉你，告到你倾家荡产。”
男人脸上的唾沫都飞到了我脸上，我阴沉着脸没跟他计较。
现在找到青青最重要。
我捂着被打的脸看向方队长。
方队长让我再想想有没有关于青青的详细信息，如果没有新信息，很难找到她。
青青失踪十天，他们已经把附近全部搜索了一遍，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我摇头。
但凡青青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方队长刚想说话，里面传来了青青公司领导的骂声。
“她在公司四年，我就没见过她父母。最穷的时候天天啃青菜，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你们在哪。现在警察都没死，就在这跟我要赔偿，你们脸呢。”
骂到最后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被气坏了。
“我供她吃供她穿，辛辛苦苦半辈子，现在女儿在你们公司没了，让你们赔钱怎么了。你别以为我是村里出来的，没有见识。我告诉你，我早就查过了，我女儿死了，你们必须赔钱。”
青青妈妈的声音险些把房顶掀掉。
“算了，你先回去吧。本来想让你们过来见面对对消息，可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方队长让我先回去。
我点头，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大概能猜到青青失踪的原因了。
2
我跟青青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里住了四年。
青青一开始谁也不搭理，我们能说得上话且成为四年好友，是因为我当时的生活费被偷了。
刚刚上大学，我又不肯找爸妈求助。
见青青一直在做兼职，就求着她带我一起挣生活费。
我只在酒店当服务员，做了一个月便放弃了。
可青青除了当服务员，还去做家教，还要去食堂打工。上课之外的时间，她都用在打工上了。一做就是四年，从未停歇。
跟青青熟悉后，我发现她挺爱笑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可爱。
我问她知不知道同学背后说她掉钱眼里去了，她笑着说不在乎。
她也问过我有没有嫌弃她，我说没有。
家境不好还能考到大城市读重本，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我很佩服。我天天被父母逼着上补习班，成绩还吊车尾。
青青表情有点尴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那个时候还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直至毕业。
毕业后我留在当地，在妈妈好友的公司上班。爸爸担心我过得不好，在这边给我买了个房子。
青青从宿舍搬出去不到半个月，找我出去吃饭。
期间她一直低着头，手指紧张的捏着筷子，说话结结巴巴，“我......我听说你爸妈给你买了房子，我可不可以去你那借宿几个月。我一定给房租，不过现在我没那么多钱，以后一定补给你。”
我开口问道，“你在大学的时候有奖学金，有兼职，怎么现在会这么穷？”
我不喜欢探究别人的秘密，但如果要帮忙，就必须要知道实情。
青青低着头，逐渐传来了哭声。
“你之前说我家肯定很穷，不然我不可能忙着挣钱。其实你错了，我家虽然是小村里的，但并不穷，家里盖了三层楼，装修很好。”
“可是，那些都不属于我。我家七个孩子，我是老五，在我上面还有五个姐姐，最小的两个是弟弟。我跟姐姐就是他们的使唤丫头，赔钱货。”
“只要他们哭，我们就得挨打。他们不想吃的东西丢给狗，也不会给我们姐妹几个。每次他们打我们几个，我爸妈还会在一旁夸打得好，我们挨打就是活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青青哭着跟我说起了她读大学的经历。
她大学四年的学费跟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不仅如此，她每个月都要给家里打两千块钱。
这两千块钱，我只能用赎身来形容。
在她的家乡，所有女孩读完初中就得回家准备佳人，换彩礼给哥哥弟弟读书娶媳妇。
她的四个姐姐都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嫁了出去，第一个姐姐彩礼五万，第二个十万，第三个二十万，第四个三十万。
她靠着寒暑假勤工俭学，读完了高中，考上大学后，有人出五十万彩礼，要娶她过门。
她宁死不从，偷了证件跑出来，很快就被她爸妈知道并且找了过来。
她爸妈威胁她，想要读书可以，但要还一百万给他们。要不是她不听话，她七弟读书讨老婆的钱，盖房买车的钱都能攒齐了。
如果不给钱，他们就闹，让她在学校待不下去。
后来商量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她每个月给两千。剩下的，等工作了再还。
而她七弟才十二岁，考试全年级倒数第一，隔三差五跟人打架被叫家长。
她家刚用前四个女儿的彩礼给老六在城里买了房跟车，还在村里盖了一栋大别墅。
青青哭得撕心裂肺，“我一点也不想给，可我的户口还在他们手里。”
我听不下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的吃火锅。
可能是火锅太辣了，把我都辣哭了。
刚出学校的实习生，月工资只有两千。
工作半个月，我都问爸妈要了四千多，还不够花。
我买了单，立刻叫了几个朋友去帮青青搬东西。
她租住的地方只有五步宽，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只有个巴掌大的小窗户，外面是密不透风的墙，一点光都没有。
墙壁布满脏兮兮的污渍，我不敢去看，太恶心了。
3
我没收青青的房租跟水电费，每天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因为我不买，青青就吃馒头就咸菜，要么是捡市场上人家不要的烂菜叶。
青青一开始不肯吃我买的东西，我只能装作自己不太会做饭的样子，让她做饭，然后拉着她一起吃。
就这样一起过了半年。
青青第一次转了房租还有水电费给我，按照市场价给的。
青青态度坚决，“你要是不收，那我只能搬走了。我在你这蹭住蹭吃，这点钱压根都不够还。”
我只能笑着收下。
其实有青青在，我的生活改变了不少，不仅不乱花钱了，还跟着做饭打扫卫生，回家后帮着爸妈做事。连爸妈都夸我长大了，知道心疼他们了。
这钱我不该收。
不过青青性格倔，大不了收起来，以后再给她应急。
青青工资涨了后，依旧做饭打扫卫生，还开始承担买菜的钱。
我只能每天在她出门买东西之前就把冰箱塞满，但偶尔也会被她糊弄，来不及买。
我俩除了日常生活，还开始了斗智斗勇。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青青拿着一张卡兴奋的跑到我面前，“以后家里的开销我包了，你不准跟我抢。”
“呦，发财了。”
我知道青青会赚钱，但没想到她能赚那么多。
她在网上写小说，稿费能拿两万块一个月。
“你请客，这回我可不跟你客气。”
我挽着青青的手，也为她感到高兴，“我要吃火锅，这回吃肉要吃尽兴。”
青青一口答应下来。
青青的小说越来越火，在公司也升职加薪了。
而且还有了追求者，还追到了小区门口，“姐，你帮我把这花拿给青青呗。”
“行，不过我不保证她能理你啊。你如果想追我家青青，就做好接受考验的准备。”
“早就准备好了。”
男孩笑容很灿烂。
我把花带回去，青青却并没有多高兴。
“我知道结婚要户口本，你俩如果交往，他会被你爸妈为难。但你不是快攒够一百万了，只要能把户口本骗出来，你爸妈没法问他要钱。”
我不知道青青在纠结什么，“他长得帅，性格也不错，有正儿八经的工作，挺好的。”
青青面露苦笑，“我知道他好，可我......配不上他。”
我不知道青青跟他怎么说的，反正后来就没看见他了。
没过多久，我去出差。
半个月后回来，青青已经不见了，连手机都没带。
一个晚上都在想青青的事，我压根就没睡好。
早上被青青领导的电话吵醒。
刚刚挂掉电话，门口响起了青青她妈的声音。
“开门，赶紧开门，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大门被敲得都快碎了。
我打开门，青青爸妈一把推开我，旁若无人的走进来。
“那死丫头住哪个屋呢？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偷她的东西，我就去告你。”
她妈眯着眼睛四处瞅，我指着次卧，“她住那间。”
“走，赶紧去找银行卡，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现金。”
她妈催着她爸去翻。
我站在门口看着，“你们俩难道就不担心青青死在外面？”
她妈呸了一声，“那个赔钱货，死就死了。让她嫁人她不干，打钱回家也拖拖拉拉。别人家女儿哪像她那样啊，都是读书读坏心眼了。”
他爸推了他妈一下，“你还说什么说，赶紧找。她稿费不少，拿了那笔钱，就能给七宝在城里买房娶媳妇了。”
几乎把房间都掀翻过来，他们都没找到银行卡跟任何现金。
青青她爸一屁股坐在床上，“这个赔钱货，死了都不把钱给我们。”
“是不是你，你拿了她的钱。”
“我没有，所有的钱跟银行卡我都作为证物，交给警察带走了。”
我不怕他，淡定的道，“你要想拿钱，最好想想青青在哪。她回来，你就拿得到了。”
“别跟她啰嗦，我们自己找去。”
青青她妈想去我房间翻，我把门锁上，瞪着她，“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的东西你们不准动。”
“哼，做贼心虚了。”
她妈嘲讽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知道那死丫头能赚钱，就骗她钱。年纪轻轻不学好，我今天替你爸妈教训教训你。”
我彻底怒了，“你们还要脸吗？”
4
她妈摁着我想抢钥匙，我极力反抗。
她爸冲了上来，一把抢过钥匙。
把门打开后，两人就跟蝗虫一样冲进去。
看着他们直接把我跟父母的合照甩到地上，我本来想去拿刀，小区保安跟警察同时来了。
“方队长，我要告他们私闯民宅，还有故意伤人。”
我举起被他们抓伤的手，只有一条小痕迹。
方队长看了后只是说，“按照流程走就行。”
“我来我女儿家有什么问题。”
她妈被两个警察押着，恶狠狠的看着我，“你绝对心虚了，贪了我女儿的钱。”
她爸没说话，但看眼神就知道，他想杀了我的心都有。
方队长带他俩带上警车前，他们还冲着我骂骂咧咧。
方队长对我说，“他们先去了公司闹，又跑带你这来，不讨到赔偿不会罢休。如果不找到青青，你们恐怕有麻烦。”
“我不怕，他们要闹，我奉陪。”
我不喜欢惹事，但这回我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方队中，麻烦您继续追查青青的下落，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尽快告诉我。”
方队长答应下来，“再等等或许能找到她，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方队长的意思，直至看到青青的尸体，以及她留给我的信。
杨月：
不要为我伤心，死了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我只恨我懦弱，没敢见你最后一面。当初我能逃出来，其实并没有跟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生活的地方会吃人，专门吃女人。那里不是没有女人反抗过，可只要有人敢违背家里的意思不乖乖嫁出去换彩礼，他们就会用另一种方式对付女人。他们会给女人下药，让男人强.奸女人。然后再告诉女人，你已经不干净了，如果不嫁，这辈子都会被人耻笑。
我四姐就是这样被逼着嫁给一个赌鬼，他赌输了就回家打四姐。那天晚上的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我跟他们虚与委蛇，只是想把自己的户口弄出来，然后好好活着。可我喜欢上他了，还被我爸妈知道了。我爸妈要去找他要钱，我怎么求他们都不肯放过我。我就是个懦夫，还想以后挣钱了帮更助穷人家的女孩走出来，可现在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不堪，我没脸去见他。死了也好，至少解脱了。我这辈子活得太累，唯一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跟他。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就当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帮助，这次你不能不收。如果你觉得收下不好意思，就当我提前预支，你每年给我送一束满天星就行了，我喜欢满天星，花苞虽然小，但很漂亮。
青青！
青青爸妈对我动手，保安跟警察都看见了。
在我的坚持下，让他们赔了一万块钱。
再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恨不得撕了我。
“你给老子等着。”
青青他爸压低着声音说。
我淡淡的道，“这是在公安局，你还想进去待几天吗？”
“咳咳。”
方队长咳了一声，青青他爸瞬间不敢说话了。
走完流程，方队长叫住我，“如果他们找事，打我电话。”
我笑了，“我房子也卖掉了，打算回去找我爸妈，他们不敢过来。”
“这样也好，他们最近应该也没空找你的麻烦，青青公司那边在准备告他们敲诈勒索。”
我向方队长道谢，带着青青的遗物回去了。
我替她找了个墓地，给她下葬。
墓碑上什么都没刻。青青这个名字，是那两个人给她取的，她不想要。
什么都没有，下辈子她可以干干净净的投胎到好人家。
在她的墓前，我烧掉了她的信，还有通过警察的渠道，从他父母那找出来的视频。
只留下一束满天星。
“你留下的钱，包括他们赔我的一万块，我都捐了，特意找的帮扶贫困地区女孩的机构，这些钱会用到合适的地方，让那些女孩读书写字，摆脱不公平的命运。”
“以后每年我都来看你，带一束你最喜欢的满天星。你想做的事，我替你去完成。”
我处理了所有的东西，回到了父母身边。
青青把所有小说的版权都转我了，我一分没留，把钱都拿来做公益，替她帮助那些苦命的女孩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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