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是穷人家的孩子,给地主家放牛羊为生。放牧之余,勤奋学习,考取公费留学,漂洋过海到日本。
从日本回来后,在陕西工作,在老家也置办房产,安顿妻室。祖父成为体面的人,可是身边的贤内助只能下得厨房,却上不了厅堂。祖父又娶了二奶奶,为的是带出去应酬。我的奶奶不知道排行第几,因为性格倔强,不招爷爷待见,早早被发配回老家,奶奶只生了父亲一个孩子,男孩中排行老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爷爷到底娶了几房,到底有几个孩子。父亲在世的时候也不太愿意提起往事。
农村划分阶级成分时,爷爷早已仙逝。大伯、二伯(他俩是亲兄弟,都是大奶奶所生)还有奶奶领着父亲住在老家。家族因为房产较多,被划分为地主。
后来,家产分割,奶奶带着父亲,只分到微薄的家产。父亲在该上学的年龄里,选择参加抗美援朝,回来之后,跟着奶奶在老家开始为农的生活。
家庭成分虽说是地主,可是祖父的为人有口皆碑,父亲和奶奶日子虽然贫穷,可是父亲还是在该成家的年纪成了家。据说姥爷同意这门婚事的理由只有一个:山西闹旱灾,爷爷在门前架锅舍粥,姥爷也是受过恩惠的其中一员。
父亲读过很多书,母亲大字不识几个。为了维持生计,养活老母亲和四个儿女,父亲去西山拉过煤,也在村里当过临时教员,当然干得最长的职业还是农民。
父亲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我也开始上小学,二姐在上高中。父亲临危受命,要教英文。硬着头皮,参加公社的英文培训,还买了收音机,每天坚持听英语广播。那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岁左右。无奈父亲老实巴交,最终被人顶替下来,没能转正成为公办教师。
父亲没有享受到地主家儿子的待遇,却吃到地主家儿子的瓜络。小学期间,每每填各种表格,总要有成分一栏,我总是内心惶恐不安地写下“地主”二字。
1977年,恢复高考,58年出生的哥哥正值报考年龄,却无情地被拒之大门外,被拒的理由是家庭成分是地主。这一拒,便成为父母心头永远的痛,也促成父母下定决心要供我和二姐上大学的决心。
二姐应届高中毕业,选择报考自己喜欢的幼师专业。成绩公布,二姐排名第二,录取绝对没有问题。父母和二姐整个暑假安心地等候通知书的到来。谁知这一等就到了九月份,录取通知书迟迟未到。父亲到幼师学校打听,相关人员告诉新生早已开学,被录取的名单里没有二姐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邻村一个跟二姐同龄的女孩。
二姐没学上,母亲免不了要数落父亲。不知道父母和二姐经历了如何灰暗的一段时间,最后父亲决定,不惜一切供二姐上大学。鉴于二姐之前的高中有很多时间都在织围巾手套和袜子,基础不够扎实,复读一年未必能考上大学,父亲让她从高一开始重新读。
我上大学时候,二姐编织的毛衣,让很多同学都心生羡慕。母亲上了年纪之后,头上戴的帽子,总是走在潮流的前沿。即便偶尔周围有个时髦的花样,二姐也能做到看一眼,两天之后给母亲织出一顶同样花样但更漂亮的帽子。这些估计都得归功于二姐当年课桌底下练就的编织手艺。
父母为了供我俩上学,承包了很多地,每日每夜地在地里干活。有时候实在周转不过来,到处求人借钱。
二姐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三年之后考试大学,从此开启新的人生。时隔多年,二姐的闺蜜每次看到母亲,总是抱怨她家庭条件很好但是她父亲却不肯供她上学。
农闲之余,父亲爱歪斜在炕头读书,母亲总是絮絮叨叨,读书又啥用。后来,父亲也不再读书,麻将成为他的消遣方式。母亲说,父亲打麻将的输赢无需过问,一切都在行动中。凌晨归来的父亲,如果不声不息地钻进被窝睡觉,准是没赢。赢了的父亲会不顾母亲的责骂,拉亮电灯,坐在炕头,数一遍钱,才心满意足地上炕睡觉。我上大学之后,父母也不再干农活,每年基本都在二姐家过冬,父亲又重新开始读书,还抄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有鲁迅全集,有世说新语,等等,想留给自己的后代去阅读。偶尔整理书柜,看到父亲密密麻麻手抄的书,那个戴着老花镜,埋头认真抄写的形象似乎还在眼前。
父亲年迈之后,患有老年痴呆,病情时好时坏。父亲犯病的时候,都不肯听母亲的话,唯独对哥哥的话是言听计从。那一次我暑假在家,父亲把裤子弄脏,母亲要帮他清洗,他又打又闹,就是不肯听母亲的话。母亲让我快打电话喊哥哥回来。看到哥哥的瞬间,父亲乖乖地像个孩子一样,换下衣服,跟着哥哥去澡堂里洗澡,再穿上干净的衣服。
再后来,父亲瘫痪在床,母亲,大姐和哥哥精心伺候,直到去世。
回想与父亲独处的时光,父亲最爱讲的是他童年时光。
一个顽皮的男孩,想去戏院听戏,偷偷地拿了家里的银元打算去买门票。夏天,身上衣服单薄,无处藏银元,男孩心生一计,把银元藏在鞋底,想从他父亲眼皮子底下混过去。然而,终究没能逃脱父亲大人的法眼,走路抬不起脚的样子被发现,银元没没收,还免不了一顿惩罚。惩罚过后的男孩,趁着戏院开着大门溜进去,藏到厕所里,以免在开场收门票之前被戏院人员发现赶出去。
“咚锵咚锵咚咚锵……”,男孩如痴如醉忘我地看着台上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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