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的来说我只有半个母亲。因为在我至今三十年人生当中仅存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三段,对于她外貌的印象也已模糊不清了,我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大概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农村收了一年中第二季的稻谷,秋天的下午秋高气爽的,院子里晒了一地的稻谷,一片黄。我记得那天下午和父亲坐在家门口,她从大门口进来,穿的一身黑,这是我第二次看她满身黑的打扮,还是齐肩发,只是这一次化了妆所以人看着也些许艳丽起来了。可能是她没想到父亲也在家中,表情就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了,只是略微一笑就进了屋。我当时看到父亲僵硬地坐在那儿,表情很是复杂,有一种怒气在里面却也没有说一句话。那次母亲给我买了几套衣服和一双鞋子还有一辆自行车。那些衣服在往后的几年时间里我都认为是挺好看的,虽然色彩鲜艳但是不花哨,几种明亮的颜色整块拼接一起,冲锋衣的款式,鞋子是拼色高帮帆布鞋。她大概是知道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打扮。我的奶奶希望她能够和我父亲复婚,以前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奶奶对她一直是很宽容的,她一直说我母亲人秉性不坏,只是走歪了路,但到底为了孩子,家不能散。但是我母亲很直接的拒绝了,她大概是对我父亲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可能从中还夹杂着内疚。所以至今我脑子里关于这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愉快一直留存至今,或许是一辈子。
在这之前,她也有一次是在她朋友的陪同下找到我当时念书的小学,因为当时的村办小学很小,一个年级也不过就一个班级。所有她凭着自己留存的印象找到了学校打听到我。我当时对她是陌生的,好像眼前这个拥抱我的女人跟我毫无关联,我并不是确定这个身上有浓烈香水味的女人是不是我的母亲,关于母亲最为深刻的记忆都是停留在我七岁时与她为时不多一起生活的约半年时间里。这半年是我人生中关于与母亲感情联结的晦涩人生片段。我的母亲是她二十岁的时候生的我,我的出生纯属意外,也因为有了我所以她与我父亲结婚了。所以不知道她当时对我父亲是否是真有感情,但听我奶奶说我父亲是对她很好的,因为婚后就有了我,照顾我的事一直是我父亲在在做,但父亲是一句怨言也没有的,不管是为了我还是我的母亲,他都心甘情愿在忙碌。大概在我七岁的时候不知道母亲是出于什么原因,听家里人说是因为当时我母亲那边亲戚有一些小生意想转让给她做,所以她不顾我父亲的反对执意回了娘家。小孩子总是应该与母亲一起生活的,所以我当时被带到外公家住了一段时间。我外婆在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母亲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她是由她父亲放养大的,说是“放养”那是因为我的外公从小到大都不想为他的子女付出点什么,他是一个很自私父亲。
当时因为带着我,母亲就搬到了大舅的老宅子里,刚搬进来不久之后我母亲被熟人带着学会了搓麻将。她堕落不堪的人生应该从赌桌上开始的,说是接手生意不如说接手了一副烂牌,那段时间我看到的是白天中午小杂货店里乌压压的一群人围在牌桌前,下午梭哈晚上麻将,叽里呱啦的乌烟瘴气。也不知道她是从哪个牌桌上和一个同村的瘦个子男人好上的,那个男人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村子有一幢两层楼,里面装修精致,却喜欢天天往我家跑,吃睡在我家。他待我很温和,总是笑嘻嘻的,还经常带我到他家玩。那是候我经常对着他家后门口一大片绿稻苗和高大的广玉兰树出神。自从染上赌博恶习后,我母亲总是白天起的很晚,我的午饭时常没有着落,如果没有隔壁大娘没有舅妈我是经常没有午饭的,我的外公总是只有一个很小的电饭锅,小的只够他一个人吃的饭,而且也并不想我去他家里蹭饭,我小时候有很多吃百家饭的经历。
因为赌博输赢不定,时赢时输的来来回回,赢了乐此不疲,输了就想回本,我母亲赌性越来越大,输了很多钱。我始终记得在她赢钱的时候欢天喜地,笑容也特别温和可亲,她对我一向是凶的;要是输了她不是睡懒觉就是跟那个男人撒泼吵架……炎热的夏天农村蚊子多,我身上被咬的到处是疹子,一痒就抓,后背被我抓一塌糊涂,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防蚊措施,母亲见我痒的厉害的时候,就给我抹风油精和花露水。带有薄荷气味的液体渗进皮肤从起初感觉的凉丝丝到后来火辣辣刺肤的疼痛,那一个夏天我的背是既痒又疼,异常难受。直到后来我父亲找过来,撞见了那个男人动起手来,跟我母亲大吵一架之后两人离婚,她送我回了家,在我奶奶细心的照料下我的背才慢慢复原。
就在前几年我凭着儿时的记忆去找过她,而她也还住在那里,只是村子已是今非昔比,水泥路变宽变平了,老房子都已拆光,家家都是自造小别墅,儿时水流湍急的溪坑已经干涸。我向村里人打听过她的近况,过得不好,没有工作,靠着家里兄弟的救济度日。我没有去见她,因为我不知道见面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想知道她当年想法的念头突然没有了,因为已经不重要了。人生可能就是这样,有些人是生命的一个通道,只会产生物理性链接,却不能有感情上的联结,我借由她的子宫来看这大千世界,她却不因有我而释放自己的母性。人有万般生存方式,也许有一些女人生来就不是为扮演母亲的角色而来,但还是希望有生之年我们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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