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不熟悉的消毒水味钻的人鼻痒。
柔软的床铺与被子。
是天堂吧。我下意识地想,轻轻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里明明是医院。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从四肢传来了强烈的肌肉酸痛感。我扭动脖子,尽量不牵引到四肢,观察周围。
我的病床似乎被放在房间中央——单人间。右手边是医药柜,远处的墙上是一扇落地窗,透过白色的纱帘,似乎还能看到阳台的轮廓。窗外的阳光很好,隐约能听见鸟鸣。
后勤区的医院条件这么好的吗,我咋舌。试着朝左边扭动脖子——浑身疼,要死了。
他坐在那里。
他。那个白发褐肤的人。掐着我的脖子的人。
我稍微睁大了眼,和他四目相对。
咋...咋回事啊?我有些懵了。他穿着一身显然是病号服的白色套装,坐在床头边有些困倦的样子。看到我骨碌碌转着眼珠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站起身。
“我去叫护士,你别动。”
原来你会说话也能看见啊。我企图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因干燥而开裂,嗓子也哑的说不出话。
“啊啊......”用尽全力也没发出声音。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左手一抖,从病号服宽大的袖子里变出了一把折刀,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不许再用枪了。”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眨着眼,目送他推开门离开,稍后,护士们跑了进来,开始测我的体征数值。我望着天花板,那片干净得没有一丝污痕的白让人心发慌。
“这里是哪?”当一名护士拔掉我手背上的针头时,我忍不住问她,声音沙哑怪异。她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熟练而客套,仿佛她已经无数次地回答过这问题。
“这里是第一军军医院,好好休息吧,之后会向你解释的,英雄。”
陌生的称谓让我目眩,我继续盯着那片纤尘不染的白。那片白色仿佛旋转了起来,阻碍着我的思考。第一军是中央帝都所属的部队,第一军军医院是全国最高指挥官们的疗养院。我不是什么英雄,是个违反军纪的杂牌军。我又想起他的话,侧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折刀。明明是为了救他才开的枪,为什么他会这么......愤怒?那是愤怒吗?
护士们完成了职责,纷纷离开了。我看着那一个个相似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意识到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白发褐肤即使是在整个部队中都很少见,为什么我会没有留意到过?在我出神时,那名之前我曾问过话的护士坐在了我的面前,坐在他之前坐过的位置。我用力支起上半身,让床头挡板帮自己分担体重。
“感觉怎么样,身体?”她微笑,这一次的笑容里有了些温度。
“啊啊......”又说不出话了。她递给我一块写字板:“嗓子没有发炎的迹象,只是长期缺水造成的干燥,在恢复之前先用这个吧。”
我感激地望着她,用颤抖的手指接住写字板,在被肌肉的酸痛冲昏理智前,写下了“好”这一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某种诅咒。
“简单来说,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四肢肌肉酸痛,重度营养不良,这些都是通过短期调理就可以恢复的,不需要过于担心。其他的事情,等到康复之后再慢慢来吧。”
其他的事情。我木然的看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尸体。血和泥。黑色军服。被枪口指着的自己。倒在地上的他。
废弃的药店,一分为二的黑衣男子,拿起匕首刺向搭档的失控能力者。恐惧。
血。血。血。
我发出干哑的惨叫声。
然后有人把我一把抱住。那个怀抱温暖而有力。
“没事的......都过去了......”是护士小姐。温暖的气息拂过我耳边,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想哭就......哭吧,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我放声哭泣,声音凄厉。
我叫格蕾·艾文尼,那年15岁。作为能力者应征入伍后的第一场战斗,非常不幸的,遭遇了伦切事件。200人的巡逻队和后续支援部队被敌方不足二十人的小队几乎全灭。生还者两人。以那次事件为契机,一场波澜壮阔却无人知晓的的史诗开幕。一个令人难忘的名字被载入史册。
被污染的一代。
而那时一无所知的我,被悲痛和恐惧支配,第一次如此深切的感受到了生之痛。
病房外。褐肤的男人低着头,沉默不语。他身材高大,四肢颀长而有力,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拳。他想起自己的搭档,那个控制声波的女孩发了疯似的举起小刀朝他刺来的时候,是这个瘦削单薄的小女孩拼了命地把他撞开,抓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逃走。当他被打倒,被枪指着眉心,又是她拼上性命,惨叫着壮士断腕一般扣动了命运的扳机。
而他呢。他把她掐晕了。男人痛苦的用掌心捂住脸。她不能开枪。无论如何都不能。她的手不能是红色的。
不能。
哭号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隐约能听见护士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没有问题了。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我哭累了,从护士小姐的怀抱里滑脱出来。护士小姐搀扶着我,帮我躺下。“我们为你制订了恢复方案和食谱,希望你能尽快康复。请享受在这里疗养的日子吧,第一军的军医院可是全国最好的。”她眼角红红的,却仍强颜欢笑。“还有其他病患,我要去忙了,床头有铃,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啊啊,还有一件事。我张了张嘴,用尽全力——轻轻敲了敲写字板。她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看着我艰难的写下那个字。
他。笔划破了写字板覆的纸。他。
“你是说......那个白头发的士兵先生吗?”她看着我,“他很好......没有什么重伤......听说是他抱着昏迷的你回到驻地的,之后从边防驻地转移到这里的路上,他也一直看护着你。”
名字。他。我在纸上不停画圈。
“鲁尼斯......来着?似乎没有姓氏,他的病历簿上只有这个名字。”
我听过那个名字,在神话里。守护之神。
神话里的鲁尼斯为了救自己渎神的家人,在神像前祈祷了三天三夜请求神恕罪。神向他降下天罚之火,灼烧他的皮肤至如同黑炭,他仍不放弃。主神被他感动,解除了他家人身上的神罚,将奄奄一息的他接入神界,命他为守护之神。
护士小姐看见我露出思考的神情,微笑了起来:“神话里的守护之神呢,刚听到这个名字我也吓了一跳。不过应该是假名或者代号的吧,因为肤色之类的。部队里有很多没有名字的人的。”
没有名字的人。我缩进被子里,因为坐起而疼痛的背部肌肉得到了休息。护士小姐贴心地离开了病房,关好门。困倦向我袭来。窗外的微风拂过我的鼻尖。
那是我入伍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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