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饮食店的冷与暖

   老式饮食店，似乎是一种逆潮流的存在。它们不在意门面的精致，它们很少进行口味上的革新，它们坚决向微笑服务说“不”。尽管如此，它们几十年如一日，倔强又独特地屹立在上海滩，满足了或怀旧或猎奇的需要。
   在我的印象里，我几乎从没有在老式饮食店里，见过服务员笑。他们总是很酷，他们的幽默很冷，在他们的字典里，从没有“隐忍”二字，遇到“拎不清”的顾客，翻你几个白眼，甚至不惜开撕。个性鲜明到怎么都忘不了。
   徐家汇附近，有一家老牌西餐馆，价格便宜，环境普通，上菜速度不是一般的快。虾仁杯点好，一转身就给你上来了，牛排五分钟必上桌，一顿西餐不用20分钟就能全吃完。没有浪漫烛光，没有细声软语，只有阿姨们闪电般的身手，和机智的经典语录：

“阿姨，这盘子有缺口。”“哪能啦，有缺口不能用啦！”“阿姨，这牛排是五分熟的吗？”“都一样！”“阿姨，什么时候才能排到我？”“急啥啦，不要排好了！”
神奇的是，被粗暴地弹回去的顾客们，也不恼，甚至还有些专门冲着“国营阿姨”们去，时而出个“新题”，看阿姨如何应对，彼此倒也相处有趣。
有一回，亲眼见一阿姨，为不影响排队的顾客，请占位等人很久的顾客出去。这顾客许是慕名而来的外地客人，恼羞成怒，直嚷嚷“要投诉”。阿姨临危不惧，轻蔑地白了一眼，哼出个“切”，绝尘而去。
讨好和谄媚，从来不是阿姨们的风格，她们没有条条框框，也不懂什么ISO几零零服务体系，她们就是那么不一样的烟火。我不反感，或者说我不敢反感，也或者说，扎根于这个城市几十年的经验，让我知道她们有她们的好。
比如她们会告诉你“点这些就够了不够再说”，好像为你精打细算的家人；她们会提醒你哪个菜是今天新鲜运来哪个菜放的时间有点长了，切己又妥帖；她们看似不经意，其实客人们的动态，不动声色地全收在眼底，判断需求也好，该说的不该说的，分寸尽在掌握。老式饮食店的好，还在于，你就是你自己，不必端着，怎么坐怎么吃，怎么舒服怎么来。
上礼拜，去普陀区的一家老字号探店，据说是上海冷面的鼻祖。这来头着实不小，让我长草已久的倒不是冷面，而是这家的锅贴。临近中午，门口人头攒动，走进一看，典型的国营风，座位拥挤，吊扇在头顶呼啸，食客们吃得呼哧呼哧满头大汗。冷面窗口，大排长队，二两清冷面拿好，找座位，和一爷叔拼桌。琢磨还得拿个牛肉汤拿个锅贴，请爷叔帮忙看看位子，爷叔欣然应允。去拿汤，顺便问了锅贴，得等下一锅。见一老阿姨也在排队等锅贴，就厚着脸皮让阿姨帮忙保留站位，阿姨热情地表示“小姑娘，勿要紧，我帮你排着”。回到座位，先吃起来，听到阿姨呼唤我，和爷叔又打了次招呼，赶紧跑去拿锅贴，谢过阿姨再回来。三进三出，两位长辈实在是满满的人情味。只是，相对于爷叔的一碗蛋炒饭，我一人面前就摆了三盆东西，这……
分明都是陌生人，但老式饮食店，就有一种魔力，让人与人很快地熟络起来。走出店门，或许此生都不会再遇见，可是，只要来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撤走了心中的壁垒。
啊，那家的锅贴是真的好吃，不知是饿了，还是这愉快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