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李玟的抑郁轻生几乎引爆了整个华人圈。抑郁症这个忽隐忽现,若轻若重的疾病迅速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其实,在很多年前,我一个初中同学就因为是抑郁症被家人强行送进了精神病院。当时我们对这个病名还十分陌生,如果某人得了抑郁症,就只能说他“神”了。
一天,收发室的老张递给我一封信,他黑张的脸刻着古板和沧桑,这回却神态异样地朝我翻着眼皮,像一个暝顽不化的老玩童。我从未见过老张的这种神态,疑惑地看着手中并猜想谁给我写来的这封信。看字迹似曾相识,一翻面,背后赫然地写着我的名字和一长串万岁,万万岁!我顿时明白了老张那个表情是含着对我的戏谑。谁开如此玩笑?我撕开信封,信页上一行行钢劲隽秀的字体映入眼帘,原来是他哦,那位个子矮小,瓜子脸,貌视饱含深遂的绿豆眼——我初中时要好的同学,班上的另类才子。他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行为和想法。例如:一个人远离群体(但在群体的视线范围内)发愣,或状如沉思或仰望星空。常表达一些与众不同的观点,有鹤立鸡群的自赏自傲。所以大多数同学都对他敬而远之,而我却爱屋及乌,欣赏他这种特立独行的品性,我们俩因此走得很近。几年不见,不知他近来如何?但信的内容却让我错谔不已:其意思是:他因与家人发生口角,被家人强行送入精神病医院。这儿的环境和医疗待遇简直令他难以忍受,鉴于我与他读初中的时候十分“要好”,希望我接他出去云云,然后大半页的溢美之辞强封于我,不禁既惊诧又哑然。
次日,我赶到精神病医院,找到他的主治医生。一个身穿白大褂,脸皮像上了绷子一样的中年男子,向他说明来意(不了解情况,未敢提接)。正是探视时间,在一幢大楼内,绷子医生便带我穿过一长段阴森森的走廊来到锁着铁栅栏门的大厅。“咣当”!一声铁门被打开,里面十多间锁着小铁栅门的房间忽然噪动了起来,就像渣滓洞关押的囚犯要爆动了一般。铁栅栏边涌现出无数双惊恐企盼的大眼晴,无数双干枯的手从逢斜中伸出来像巨型蜘蛛的爪子一样挥舞、颤抖、并伴随一些尖叫声、恕骂声、还有高亢的歌声,喷涌而来。我瞬间像置身于另一魑魅世界。虽然都是人,但他们的确与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维度。可见我同学所述不虚。如何把他从这个环境中“拯救”出来,我心中既感迫切,又忐忑无底。随即医生大叫我那个同学的名字,有两个像保安模样的人迅速打开一间小房间的铁栅门,旋即一个身着条纹病号服,面容萎琐,廋得像衣架的小个子男人蹒跚地走了出来,我见罢顿生一股酸楚,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筒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我们被安排在医院的后花园里会见。
他貌似深遂的目光已消失不见,散乱的瞳孔似乎异常的兴奋,他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要来,因为你是我最伟大的朋友!”并向我扑过来,似乎想给我一个拥抱。我赶紧伸支手去拦住,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愣了一下,好像是一股湍流被一块石头拌住出浪花,忽然爆发出不满:“都怪我那弟娃儿!”他愤颟不平地说道:“我又没有惹他,便莫名其妙的骂我,我同他对骂,情绪激动了一点踢翻了开水瓶,他就大骂我“神”了,凶悍的眼睛喷出血光,像要吃我一样,吓人得很!随即他便找几个人硬把我捆绑到三轮车上,送进这个精神病医院。一路上我朝他怒骂:你杀死我呀!越骂他,他捆我越凶。我又哀求那几个帮凶,但他们都像行尸走肉,不打让手。路边围观的人到不少,但个个都是只伸长着鹅脖子看热闹,我呼救,没有一个人肯挺身出面,真的,连出面劝导的人都没有。我没有病啊,咋那么多人就不晓得或装着不晓得呢?到了医院看医生,医生也立马成为了他们的帮凶,对我的苦苦诉求充耳不闻,不但给我打啥鸡巴针还电击我的后脑,当时我眼一黑,以为这次定被他们害死了。死,我何当可惧?鲁迅就说过,厚厚的一本历史书,就两个字:吃人!居然我们这个小小家里,也有吃人二字……”他怒目而视,越说越激动的样子。
他干精火旺,滔滔不绝的说着,也许很久已没有人能耐心地听他这样说话了。我心里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展开我来这里的行动,便岔开话题直接问他道:“我怎么才能接你出去?”
他答非所问说:“你有烟么”?
我掏出烟来递一支给他,他点燃猛吸了几口后,烟雾缭绕,迷蒙中他忽然像脱胎换了骨一般地朝我冲过来,把我手里那盒烟一把夺去,嘴里念念叨叨道:“给我,都给我吧!我烟瘾大,这里定时发烟,都快把我憋死了,快憋死了……”。
接着他一支又一支地像灾年饿昏了的饥民一样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屁股还未见底就又从烟盒中抽一只来续上,地上顿时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烟头。过完了烟瘾后他才神态换发,满眼放光地恳请我道:“你就去跟医生说我没有病,是他们搞错了,你来接我出去,求求你了!
“这样能行么?”我疑惑的问。
“肯定能行!”他语气坚定并补充道:“这里只要有人接都能出去,我的家人是不能指望的了,他们都不理我,想把我关死在里面。只有你!哎呀,我的上帝,我的救星,快去吧!”
听罢,我心中逾加地不安,本想安慰和劝导他几句,但霎时间却像路人被劫匪逼到了墙角一样,只有对他说:“我试试看吧 ”。便起身离去。
我找到绷子医生说明了我的来意和情况。绷子直愣愣地盯着我问:“你是他的什么人?”我答:“同学”。绷子轻蔑一笑,说:“你知道他的情况么?”我说:“他说他没有病,是他和家人的矛盾……”。还没听我说完,绷子的脸皮就像坍塌了一样,“打住!打住!”横肉叠加,皮笑肉不笑地说:“幼稚!哪个精神病人说他有精神病?扯他妈蛋——”然后又绷起脸翻着眼皮对我说:“你把他接出去负得了责任么?他出去打架斗殴,杀人放火,你背得了锅么?鲁智深爆打镇关西,这个义气都是你讲得的么?要接也要由我们医生来判断,是他的直系亲属来接,你算个毛”!这职业语气,我听后心里又凉又怕,不敢吱声,怕惹着他。万一喊两个保安来把我也弄进去,就麻烦大了。赶紧一溜烟儿跑出绷子医生的办公室。
一股失落和愧疚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头。我赶紧跑到医院对面的小卖部,掏出身上几乎所有的零钱买了两条(大重九)香烟 。
我回到医院的后花园,把香烟递给他并说:“来时匆忙,来给你这个意思意思吧”。他瞪大眼睛盯着金黄色皮面的两条香烟,像路边的乞丐惊讶地看着施主递来的十元大钞(那时十元为最大面值)。趁此我把绷子医生的大概意思委婉的转告给他。没想到他抱着香烟两额的青筋渐渐凸起,我语音未落,便突然爆跳如雷,大吼道:“他凭啥子?妈的逼!说我脑壳有病就有病呀?拿起乱七八糟的药灌我,弄得神情恍惚,稍有不从还要挨几棒电棍。哇……”他激愤的大哭起来。瘦削的脸上爬满了泪水。我也束手无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的情形令人心悸。稍一会儿,他才止住哭声,喃呢地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道:“就是那年在乡下插队,另一个生产队几个知青到我们这儿来耍,其中一个高个子光头,老是跟我过意不去,我说啥子他都要顶嘴,我就赏了他一个“顶嘴机”的绰号,没想到他突然扇我一耳光。我就不明白都是知青,都是同根生,就我这句谐语,凭什么就挨他一巴掌?就凭他块头大么?我又不是阿Q,靠儿子打老了来解这口恶气,我想不通啊,真的!从小到大没挨过谁的打,他凭啥子?当时我悲愤的情绪绕梁三日不绝,你是体会不到的。过后就整晩整晩的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我就在想……”忽然,他嘴巴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眼晴直勾勾的盯着一个方向,袖口抖动,浑身打颤。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绷子医生带着一个拿电棍的保安站在后花园的门口,正凶神恶煞的盯着我们。我猛然醒悟,这真像是白驹过隙,探视完的时间已到。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曾有几次登门去探望,都被他家人告之送乡下养病去了或还没回来。
同学间有些议论。有的说他太聪明了,聪明人往往超越普罗大众,思想行为未免偏执。拿出《红楼梦》王熙凤聪明反被聪明误来佑证。有的说他承受能力差,一个巴掌就把他打“神”了。最有说服力的报料,是说他初中时就暗恋班上的一个女同学。是失恋导致他精神错乱,并拿出一首他隽秀的字体写的愤怒的情诗:
不,
你不该流露
这令人生畏的冷漠
你不该扬起
光洁秀美的头颅
因为
你是女人——
这世界上
可怜而无知的尤物
但这个女同学是谁,我们没人能知道。几年以后当他的死讯传来,我们都十分惋惜。我试图几次去探寻他的死因,但都被其家人语焉不祥唐塞住了。一个活鲜鲜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二十八岁。
现在想起来,他得的就是抑郁症,而抑郁症就像是一个隐形的杀手,它潜伏在我们的身边,对某类人群随时发动攻击。这类人常具备这样一些特质:聪明、颖慧、敏感、深刻、出类拔萃、异端和偏执……。这类人往往搞人文艺术的居多,像马克.吐温、海明威、三毛、海子、张国荣、李玟等等。这类人或许因为某种诱因便产生无可挽回的后果。凡人间的所有说法均不能诠释他(她)们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和行为。所以,当有名人自杀的死讯传出,各种猜测都有。但更接近真相的揣测是:这类人对生命的本质比凡人有更加深刻的认知,能看到隐匿于生命内部常人难以看见的东西。这点最早由佛佗释迦牟尼说出来,他的唯识学的一部经书中谈到这个问题时,据说有500个沙弥听后便抑郁自杀,有人就劝他别这样讲了,这样讲下去地球人都要死光光。所以,我们现在看见的佛教经书是很大程度的改良版,非佛佗的本意。奇怪的是科学巨匠爱因斯坦说过,他翻过量子力学的这座高峰,他就能与释迦牟尼见面,可惜他还没有翻到一半就嗝屁了。
英国有个彦语:Optimists say there is still half a glass of water
Pessimism say there is only half a glass of water
意思是乐观主义者说:这杯里还有半杯水
悲观主义却说:这杯里只剩下半杯水
同样是半杯水,却表达出不同的心态。
我挨一巴掌可能很快就淡忘,有人却抑郁了。
我失恋会想人间何处无芳草,有人却绝望了。
……
看来,对我们这些常人来讲,阿Q精神这面活着的旗帜不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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