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常常做梦,梦到一个黄土村落,里面上下坡陡峭的很,父亲的车有时开到一半就会熄火,停在马路上一动不动,我坐在其中,有一种仰面长叹的窒息感——我不喜欢这种感受,但由于咽喉堵塞的感觉太奇特又太无力,于是我对此只有担忧。我走了出来,看着四周并不规整的世界,有些不惑。
在我印象里——平铺于影像资料的印象里,农村是草屋,是大片庄稼,是绯红的晚霞与金黄的麦穗堆砌成的乡间田园,但21世纪的农村显然失去了些什么,是砖,是瓦,是砖瓦隐露出的水泥,灰色的晦涩——放眼望去,灰色竟然是这农村的主调,路是灰的,车是灰的,天是灰的,就连一旁的树林,在没有长出新芽儿的过年时分,也是灰色的。
我就这样在灰色中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黑色,再也睡不着了。
在老姑没有被接回家中的那段岁月,我过年最期盼的事情便是和两个弟弟一起去村里过,村里没什么好玩的,没有玩具枪,没有奥特曼,没有赛尔号,也没有我们所认为的一切城里少年应有的快乐,或许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渐渐褪去了苦守家中对着电脑咋咋呼呼的兴趣,转而想去外面走一走,于是,在大人们准备中午饭时,我便溜了出去,洋洋洒洒的当了一回“地头蛇”。
虽然说有人贩子,但也没有阻挡我在排水沟里散步,与追着狗打和被一群狗追着跑,最后到了野地里,拿着火柴挖一个小坑把枝桠残片全烧了,烟一缕一缕的冒了出来,如同烧姜汁可乐时,黑壶子里冒着的热气一样。
玩累了以后,老姑总会准备一壶烧好了的姜汁可乐,放在桌子一角儿,老姑看到我与弟弟们,总会咧着嘴大笑道:
“快来快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老姑并不高,常年佝偻着身子,据父亲说有多年的关节炎,但在那时,我也仅仅比老姑高上一些,在老一辈人心中,自家后辈长高了,就是一种成功,每长高一截,便是一件普天欢庆的事情,每年回去,除了桌上的可乐不变外,还有老姑兴奋的大喊:
“快看腾腾,又高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在她的脸上,永远是完完整整的大笑,那种感染力是无限的,或许北国寒冷冬天的村庄里不光有满山的碎枝令人心往神驰,还有老姑的满目欢喜。她的双眸永远澈亮,而她的姜汁可乐也于她一样,充满了冬日里最纯粹的温暖。
“可乐寒,姜汁暖,孩子们就爱喝个可乐,没人爱喝口老姜汁,可姜汁驱寒,护着身子,哪怕辛辣,可也不是含着坏心思的辣啊,姜汁可乐好,又护身子孩子们又爱喝,你瞅瞅,腾腾安安亮亮喝的多开心啊。”
很久之后,老姑在城里面住着,一年只有一天,一天只有一时,而这一时又划分成好几分,组合起来,也只不超过十分的时间跨度里,我的眼睛中有老姑的身影,可就这几分里,画面中的老姑也不并不是我眼中的主角。我总恨人长大了以后,万事万物变得拘谨又羞涩,遇到人哪怕曾经很熟络也要因为年龄的代沟而退避三舍,我总在逃避,想着等我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的某一天,我会起身跟老姑打一声招呼,说一声:
“老姑,新年快乐!”
可惜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心中那灰蒙蒙的村子也即将消散了,我再也不能看着车挂在马路上了,也不能在排水道里畅游,在狗群里嬉闹,在野地里烧火,在给别的小朋友们讲讲奥特曼的故事里。而我记忆里的那壶在煤炭上烧红了底的姜汁可乐,也变成不锈钢锅与煤气作伴的产物了。在那时,我匪夷所思的认为我看到的一切便是天堂,在那个村庄里,老姑是永远欢乐的天使,灰色是它的保护色,我可以无忧无虑,可以去我想去的一切地方,可以拿我想拿的一切吃的,可以豪放的尖叫,展露我的本性,可以躲在老姑的背后,怯懦懦地看着院子里养的那一大一小的狗......
我看着四周的黑色,听着舍友们的夜中狂想,渐渐落下泪来。
by 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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