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下着雨。
这是九月以来,最畅快淋漓的一场雨了吧。
从雨中醒来,听着雨声,掀开帘子,就是一望无际的雨。抬头,看不见这帘幕的尽头,远方,只有永恒的白色为时间的万物作一个背景色,而万物,都要被它融化在白色中了。
想起去年入夏时节,写了一首雨的诗,把雨比喻成上天为万物苍生洗的一次澡,那确实不为过。那时候的雨来势汹汹,和狂风组成了一曲最猛烈的节拍,来得轰轰烈烈,却也收势匆匆,还没等行人适应那突如其来的快节奏,它就匆匆忙忙地收了手,回去了。
我想,那时候的比喻并没有错,也许认真考据一下,曾经的神对自己造出的世界不满意,不就下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雨把世界上的一切淹没重来么。
狂风暴雨过后,就是夏天。
一场春雨一场暖。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细嚼慢咽的雨,这悠闲自得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不知道几个小时,也许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了,也许,从我醒来的前一秒才落下来也未可知,总之,我没有看到它的开头,但我也不想看到它的结束,一直滴下去吧。
它是秋雨。
既不像初春的雨那样,细细绵绵的,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所谓“润物细无声”,不掀开帘子,大概都不会知道它的存在,然而几天放晴之后,路边山上到处发出的嫩芽无声地赞扬着春雨的存在,它来过,然后万物醒了。
它也不像夏天的雨那般,大而猛烈地可怕,仿佛要摧毁点什么,但又匆匆来匆匆去,就像古时候的武夫,有力气却没耐心,是李逵还是张飞,却说不清了。
昨天还去山上走了一趟,该有的都有,该在的都在。不过,像如此这般的秋雨多来几场,那山就要变成“红枫叶联盟”中的一员了吧。
喜欢秋雨。喜欢它的声音,喜欢它的长久。古人为什么“每逢寒秋悲寂寥”,就与这秋雨的绵延不绝有关,淅淅沥沥的,像打在诗人的心上;更何况,这秋雨,没有春雨那样的本领,它倒像是一个无情的人,打落果子,染红树叶,赶走大雁,好在冬天来临之前,一切归于沉寂。
于我而言它不过是四季的一场变换。我喜欢春,但我不喜欢“四季如春”,因为变化,所以有趣;因为有趣,所以生活。西方人无聊的时候就谈论天气,因为这天气,天天都有点变化,天天都可以不尽的言语。
虽然不至于是叶公好龙,但喜欢雨,却几乎很少故意去雨下站一站。这先是没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勇气,然后,也没有“道中遇雨”的机会。到处都是可以躲雨的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去雨里淋着,怕被认为是个傻子。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情怀的人,不仅有自然的情怀,也有对于新鲜事物的不尽的好奇心。但真正遇上了应该彰显情怀的时候,又退缩了。徐志摩对夏天的雨有别样的情感,他曾经写了一篇关于雨的散文《雨后虹》。
“但暑天的打阵,却符合了我们潜伏的希冀,俄顷之间,天地变色,书房变色,有时连先生亦变色……感觉十二分的畅快,甚至盼望天从此再不要清明,雷雨从此再不要休止!”
说的更好的是下面这一句,读完之后我的内心有种找到了知音,想相拥痛哭的冲动:
“我到校门的时候,满天几乎漆黑,雷声已动,门房迎着笑道:‘呀,你到得真巧,再过一分钟,你准让阵雨漫透!’我笑答道,‘我正为要漫透来的!’”
于是还有很多雨中的描写,“有时作恶的水一直灌进我的领子”“满身只是一体的雨色,满耳只是一体的雨声”“满身神经都感受强烈痛快的震撼,自顶至踵完全湿透浸透,方巾上还不住的滴水”,这些,非身临其境不能有共语。
对雨的喜爱是一样的,表现的方式却不同。每当坐在窗边的室友说:外面好像下雨了。我就会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情,去“确认”一下是否真的是雨,再顺便在窗户旁边靠一会儿,感受这雨的清凉——南方多雨,但这丝毫不影响每一次的新鲜感和惊喜感。
记得小时候家住在小区的顶层,每当大雨来临之时,父亲就会和我一起奔到窗户旁边,看这大雨来临前有趣的景象,奶奶也会在窗户的另一头评述今天这雨从哪里来,会下多久,要做些什么,对庄稼又会怎么样,有时候看着看着,突然对视一眼,大叫一声,啊!楼顶上的衣服!还有晒的辣椒!都还没收呢!于是手忙脚乱赶紧出去,发现各处的人们都是一样的,有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看见别家的还没收,就大喊一声,下雨啦!收东西啦!于是那些即使没有掀开窗帘看雨的人也会赶紧出来。于是当雨落下来的时候,大千世界,就只剩下漫天盖地的雨线,垂自看不见的高空,落进泥土中。
这是一种对雨的情怀,雨,不仅仅是雨,还印刻着旧时光的痕迹。有每个人经历过的,几年、几十年,也有个人未曾经历过的,却成为了文化的象征了的,几百年、几千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和这雨何其的相似,未曾见过,却因为这雨,有了共同的情感,有了共同的喜爱和追求。
风未停,雨未过。
我翻开《人间词话》,继续读这诗意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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