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念远

印象里极深的一句话"遍插茱萸少一人"，当时不知是何种滋味，而今却能感同身受。

我不想家，是的，一点儿也不想。我的家庭里有着许多牢骚，一进门，空气都是不鲜活的，闷得人脑仁发疼。父亲常年在外劳作打拼，继母脾气不好颇爱专政，两人之间火药味呛鼻得厉害。祖父倒是跟我一样，最不喜些杂七杂八的琐碎，索性一个人回老屋养鱼去了，自在轻松。

我念的人，离我太远了，远到再也无法相见。

祖母不好，爱唠叨，还总爱冤枉我。从小我就极不耐烦她。我从小性子像极了男孩子，狡猾又霸道，体质却孱弱到三天两头就得喝苦了巴拉的中药。我能爬树，越高越觉得刺激；爱打架，但只跟男孩子打，觉得他们总是捉弄女孩子十分可恨；我爱玩，晚上才回到家，祖母一般都是气得直接锁了大门。于是我就开始跟她作对，用脚踹得大门嘭嘭作响，第二天起来上面全是我的泥巴脚印子。那时心心念念做个大侠，而祖母就是那个阻止我去拯救世界的大反派。她要我早起早睡，吃饭斯文，坐相站相更是要规矩，说话要温柔有礼貌......诸如此类，我当然是做不来的，所以祖母往往被我气哭，却无可奈何。毕竟我"无恶不作"，上房揭瓦都不算得是什么事，等她拿起竹条，我早已溜得没影儿。

我从前嫌她做饭十分难吃。她的"拿手好菜"，是一锅乱炖。什么萝卜炖白菜啦，再配点土豆，切几根鲜红的辣椒，对我来说，吃到嘴里就是噼里啪啦各类食物的轮番爆炸，难以形容。唯有焖小鱼干，让我欲罢不能，后来哪怕我焖过多回，也没有那种味道来得独特。祖母焖的小鱼干，一是配酸豇豆，二是配苦瓜，苦瓜摘自自家菜园子里，酸豇豆也是自家老坛里的，切几个小番茄放进锅里，混着汤汁慢慢焖，味道浓厚，吃起来十分下饭。每次祖母焖小鱼干，我都万分满足，吃到瓜滚肚圆。后来我说给朋友听，他们第一反应往往是：小鱼干怎么可以这样吃呢？是啊，小鱼干怎么可以这样吃呢，可就是这样的小鱼干，成了我回不去的童年。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离家去求学了，从小学到高中，也时常想念祖母的小鱼干。

再后来呢？

再后来呀，她老了，我大了。我在大学，她在老家，老年痴呆症的她，精神变得有些恍惚，咿咿呀呀像个孩子，经常会哭，也每天都在笑。重阳节总爱跟她和祖父通电话，电话两头都在笑，直到挂了电话感觉耳朵里还是她的唠唠叨叨。

一个冬天，大概是去年冬天吧，我也不愿想起是哪个冬天。有一整天我都在恍惚，晚上，父亲来电话说：你奶去了。她走的时候，是冬天的早上。肯定很冷吧，当时我只有这一个想法。

最后呢？

最后，思念深得，惊涛骇浪都平静了，崇山峻岭也都夷为平地了。

重阳念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