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六七岁时,捉迷藏可以说是我们小伙伴晚上经常玩的游戏,离家不远有个尼姑庵,是个躲迷藏的好地方,胆大的我晚上一个人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群泥菩萨后面,同龄伙伴根本不敢走进庵堂来找,只能站在庵堂门外喊。而到了白天庵堂小院俨然成了我们附近小伙伴嬉戏的游乐园,特别是寒暑期,清静凉爽的庵堂就是我们玩耍打斗的好战场。因赵阿德家就住在庵内菜园边一间爬满何首乌的披屋内,由此认识了赵阿德。
赵阿德身高不过一米五几,但比较敦实,那时他大概在五十多岁,圆圆的脸,总是充满着友善,赵阿德穿衣只有冬夏之分,没有春秋之别,冬天他穿一身白不白蓝不蓝,缝满补丁的棉衣棉裤,天热时穿一条缝满补丁的大襟半短裤与一件好像用口罩纱布缝成的褂子,到了夏天,赵阿德经常在酒后会吟唱几一句绍兴莲花落。
赵阿德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他长年靠拾废旧报纸等破烂渡日。他最大爱好是喝酒,最大优点是孝顺、最大性格特点是忠厚,他的最爱是他的帽子。他母亲在世时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晚上在家喝一点烧酒后,都会满面红光地陪老母在庙门口坐上一会与邻居聊上一阵。方圆几里见到赵阿德挑着竹筐去捡拾破烂,无论男女老少都叫他赵阿德,我至今仍叫不出他的大名。大家都叫他赵阿德,因此本文题目暂为《赵阿德》。
赵阿德很孝顺,他们母子住在庵里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披屋内,屋内没有电灯,就是煤油灯,我们晚上到庵里捉迷藏也很少看见赵阿德屋内灯光,我们认识赵阿德时他母亲已是耄耋之年,而且是一位小脚老太太。他母亲健在时,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冰天雪地,酷暑寒冬,赵阿德总挑一副竹筐外出捡废铜烂铁,废旧报纸等破烂,天晴时,他会将雨天捡来的废旧报纸与纸板等破烂晾晒在庵门外的石板地上,然后集中堆放在庵堂内的小弄里,每星期他都会准时将一周捡拾的废铜烂铁,废旧报纸等破烂挑担到新街口的一家废旧商店去卖掉,换来下一周的生活费,赵阿德无老婆无小孩,家里从买菜到烧饭,洗衣服、连刷马桶的活也有赵阿德一人承担。文化大革命的“大鸣、大放、大字报”阶段,是赵阿德生活最快乐时期,那时赵阿德捡破烂不用早出晚归,只要傍晚出去,不一会就能捡拾满一挑废纸、废标语,那时的赵阿德不愁填饱肚子,而且不愁没酒钱。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躲开红卫兵小将的非难,避免撕扯大字报时,被别人揪住打成反革命,但不管如何,赵阿德还是成功躲过,为此这一阶段是赵阿德生活来源最充足的,应该是他人生中最潇洒的一段,至少喝酒不赊。
赵阿德在他母亲去世后不久,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间年久失修的小披屋也倒塌了,赵阿德光棍一人,没有妻儿,也无亲戚朋友可投,无处可去,家里东西不多,也不值钱,就栖息在了庵堂的一条过道上,从此他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变。赵阿德逢下雨下雪天,再也不外出捡拾废铜烂铁,废旧报纸,而是一直躺到傍晚才起来,他不但省去了早饭,而且省去了中饭,就吃一顿晚饭,而晚饭一定要外出到东街去吃,他嗜酒如命,“三八”妇女酒店是他必去的地方,无钱可以不吃晚饭,但酒却必须的喝,赊着也要喝,没有下酒菜,他独创了一套“嗦指法”这是他喝酒的绝招。如连续几天下雨,他只赊酒喝,不买下酒菜,他会用两个手指挨着对酒店盘中鸡翅、鸭头、鱼、肉进行东挑西拣,然后用嘴嗦嗦夹过鸡鸭鱼肉的手指头,喝一口酒,然后再继续重复再,这是他独创的“嗦指法”,很不卫生,时间长了,妇女酒店只要一见赵阿德来酒店,赶忙将盘中的菜都拿回放入玻璃柜内,弄得赵阿德只有另走一家酒店,但他这一招“嗦指法”早已在酒店中传开,他走到那家酒店都防着他,他只能事先在庵门口向买“盐青豆”赊几分钱“盐青豆”放在衣袋里做下酒菜。到了霉雨季节,实在没钱了,饿了他会到饭店或面店吃别人的“残羹剩菜”,甚至舔吃别人吃过的盘底,可再没钱赊酒也要喝,不醉不归的原则是雷打不动的。只要我们旁晚在当弄堂口玩耍,就能看到他一手拿一个白色搪瓷茶缸,一手不停地撸抹着自己的脸,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往庵里走,一路嘴里还连续不停还地发出“嗻、嗻”吸食牙缝的声音,真可谓:雨天一只落汤鸡,雪天犹如杨白老,夏天好似活济公,这时你要是叫他一声,他眼皮也不抬地说“喝---酒,走开,可来赤卵等裤焼”,接着又是“嗻、嗻”吸食牙缝之声。但我从没听说赵阿德在哪家酒店赊了酒钱不还的事,这就是赵阿德的酒德。
赵阿德为人忠厚老实,极少骂人,也从没见他与别人发生争吵,是个没脾气的大好人。住在庵的泥地过道上,冬天很受罪,过堂风吹在薄薄的棉被上,把赵阿德冻得瑟瑟发抖,冻得厉害时从旁边走过还能听到他咯咯的磕牙声;夏天泥地的过道上很凉爽,过堂风吹起来十分惬意,他经常会利用午睡时间洗短裤,这时他真会演一出“赤裸等裤焼”,好在庵里的菩萨在文革中扫四旧时扫出了庵堂,否则赵阿德如此不雅准会被赶出庵堂。一年夏天中午我们去庵里玩,无意中发现了赵阿德中午光腚睡觉,感觉又好奇又好笑,原来赵阿德自语的“赤卵等裤焼”是真事,为了教训赵阿德这不雅行为,只要看到庵堂天井晾衣杆上晒有赵阿德短裤,我们就悄悄地,趁赵阿德睡着被单没盖好,特别是他跷二郎腿睡时会露出整个屁股时,我们一伙抓住机会,用手指架着橡皮筋放上纸叠成的三角弹,一起发射去弹他的屁股,有时会弹到他的睾丸上,弹中时他会激灵一下跳起,一般人受此侮辱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穷追不舍,可赵阿德常常只一拍下床板,大声说一声“奈格话呀!”,吓唬一下,我们一逃,他就继续睡觉,可不一会我们又回转回来继续寻他事头,找着机会继续去弹他的屁股,但不论我们一而再再而三,他从不会与我们计较,实在不行,赵阿德就用被单缠住全身再睡,从来也不会到我们父母那里去告状,有的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肚量。
赵阿德对自己的那顶塌了帽舌头的帽子可以说情有独钟,不但一年四季外出都戴一顶洗的发了白,塌了舌头的帽子,他这顶帽子比赵本山那顶帽子历史悠久。不论喝得多醉,什么东西都可丢,连酒瓶砸了也不在乎,但帽子绝对不能丢。大人们经常这样议论说赵阿德的帽子里有宝贝。我们小孩听了大人的议论也很觉得很好奇,总找机会想一探赵阿德宝帽的究竟。
那年夏天赵阿德喝完酒,摇摇晃晃回庙里,我们几个小孩拦住他,顺手抢了他的帽子,没想到赵阿德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赵阿德如此发脾气,还没来得及看帽子的秘密,赵阿德就跌跌撞撞来夺帽子,我们几个就互相来回投递他的帽子,赵阿德就跌跌撞撞来回奔跑,几次摔到在地,后来一个小伙伴索性将他的帽子高高地挂在了晾衣用的石墩子的竹杆上,赵阿德立即爬上石墩去勾帽子,他一手捧着竹杆一手去勾帽子,由于石墩失去了重心,赵阿德直挺挺地与竹杆一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我想这下坏了,赵阿德非摔坏不可,没想到赵阿德爬起来,拿起帽子歪歪斜斜地走进了庵里,我们发现原来赵阿德是个 瘌痢头。我正在想赵阿德竟然如此这般还能爬起来时,自己屁股被重重挨了一下,我回头一看,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还搞清楚怎么一会事,父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又使劲往我屁股上打,我任凭父亲打,父亲见我还挺硬,气得脱下脚上的木板拖鞋就往我小腿骨上砍,这下可真是钻心疼,但我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父亲砍,父亲心疼得实在砍不下去了,气得一扔木拖鞋走了,可挨了打的我仍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生气,当我跟着父亲回到家中,父亲训斥道“你万一真把赵阿德摔伤了,你负责的起码”。此时我才明白是为此事,我说“帽子不是我放上去的!”,父亲说“谁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头,出事你就要负责”,我才恍然大悟,父亲的严厉,又一次教育了我,让我懂得了什么是负责。
自上初中后,我绝少到庵堂玩耍了,偶然碰到赵阿德挑着竹筐去捡拾破烂,我会叫他一声“阿德叔”,他会很高兴地拖着长音回答“唉---”,并总会说一句“大哉,懂事哉”。
不久我初中毕业远走他乡,几年后我回家探亲,儿时朋友相聚,我突然想起赵阿德,打听后才知道老年的赵阿德后来进了福利院,几年前去世了。
由此我想到了一位哲人的名言:“一个人无论官位多大,总要还原于人,一个人无论寿命多长,总要寿终成鬼”。赵阿德一介平民,寿算不上长寿星,可他有孝心,他凭自己劳动所得生活这两点证明了他是一个有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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