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清晨的闹钟准时震动，唤醒了沉睡中的疲惫灵魂，街上的车流从未停息且又已繁忙起来，工业时代的各种细微的声响穿透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源源不绝地传来。

还是孩童的时候，最怕的是在无风的寒冬腊月的午夜不幸醒来，那个时候万千世界只剩下了可怕的静默---“万籁俱寂”，倘若外面下着雪，都能感知雪花轻柔地飘落在屋顶房檐的微声，更不用说枝条被压弯压折的响动。在那样的夜晚总是期待家人或某位邻居的起夜，或者村里狗子们的吠叫，借以驱赶无声的鬼魅借梦入侵的惊惧，最不喜欢听到的是猫的动静，它们叫声本就难听恐怖，赶上发情总要伴随着追逐打斗，听着总要头皮发麻。而西北风呼啸的暗夜里又是另一种极端的恐怖，感觉屋外尽是些鬼魅魍魉，稍有呼吸就可能被探知抓了去的样子，这样的夜晚除了紧闭双眼躲在厚厚的被褥里一动不动之外别无他法。

熬过了冬天，屋后的池塘和小河首当其冲地遭到第一缕春风的撩拨，渐次消融的水面上开始传来轻微的荡漾，那涟漪都能径直地泛入脑海，更不用说空气中那逐日浓重的弥漫的花香了，总是无遮无挡地在呼吸之间浸润着每一个春梦，使得每个梦境都无比的轻松愉悦，终是吃喝玩乐享用不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因如此，春夜总是那么受人欢迎，每个清晨都如诗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帝鸟”描绘的一般模样，那雨也和诗歌“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描述的别无二致。其实春天的夜晚已经有不少躁动，尤其是惊蛰之后，虫儿们就会窸窸窣窣地摸黑活动，然而还是逃不过蛰伏一冬的捕食者，于是间或的就有唧唧啾啾声响伴随而出，许是一只倒霉的甲虫或爬虫遭殃的最后呻吟。

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持久，就在某个春雷乍起的夜晚，那春日便在一夜间被接踵而至的夏季取代了。

在水里泡了一天的孩童们总还要跟随着纳凉的人们玩乐到很晚方肯入睡去。只要天气允许，村民就搬了长桌竹榻在房前屋后，在上风向点上熏烟，或挂上蚊帐，在满天星斗之下幕天而眠。四野里各种各样的虫鸣蛙叫响彻耳畔，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或齐声合唱或轮番对歌，间有鱼儿在水面翻腾跳跃，鸟儿在林间扑翅鸣叫，涌浪在石窟潺潺淙淙，枝叶在田野沙沙作响；更有大胆的蛇鼠在桌榻下追逐、青蛙蛤蟆在脚跟脑后蹦踏；比较恼人的要数那些在耳边嗡嗡叫的蚊蝇飞蛾，恨不能叫夜空中自由翻飞的幽灵蝙蝠将它们全数抓了去才好，此时的蝙蝠们是可爱的，但当聚集在一起的荧荧火光一下子分崩离析时，往往就意味着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们也被蝙蝠们盯上了，此时就显得比较可恨了，好在抓到蚊帐里的那些至少可以安全地陪伴着孩童度过一晚。

妙趣横生的仲夏夜也是很短的，晨曦微露的一刻，鸟儿就第一时间呼朋唤友地叽叽喳喳地鸣叫着离巢了，全然不顾酣睡着的人们，然后公鸡咯咯喔的啼鸣也此起彼伏起来，一窝里的鸭子呆鹅也无奈醒来，嘎嘎、昂昂地附和着清晨奏鸣曲，细细分辨还能听到圈里猪猡猡不满的吭气声和大黑狗伸懒腰的呼哧声。不消三四分钟整个村子就在一片打水淘米的哗啦啦声和锅碗瓢盆的叮当声里彻底醒来了，袅袅炊烟里阳光瞬间就铺满了大地，毫无商量余地就将清晨的凉爽一驱而散。

渐渐地，随着秋天的临近夜晚露宿变得越来越冷，不待第一颗夜露的降临，人们已早早地回归屋内就寝去了，而屋外的秋虫依旧在尽情地享用庆祝着丰收的喜获，深秋夜晚的晒场上依稀可以听得到成熟饱满的豆荚爆开的声响，以及老鼠啃噬稻谷的鬼祟动静，偶尔的几声鸡鸣也预示墙角旮旯里躲着一只闪着绿油油贼光的黄鼠狼；渐渐地秋霜覆盖了田园，雾气也不时地出现在了村头巷尾；渐渐地虫儿们不待冷峻的西北风刮起再一次悄悄然禁了声，瑟索然天地间一应事物收拢了身心，全都预备着又一个隆冬岁月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