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

他多想狂舞做一片叶子

在风暴中颤栗

在脱离枝头的瞬间达到高潮

奔向天空与暴风骤雨同行

忘却即将干枯的命运

      (一)

      罗毕塔走下破旧狭窄的公寓楼梯,西装袖口在锈迹斑斑的护栏上蹭了许多灰尘。他从西门五号街无数覆满污垢的卷帘门中的其中一个里边走出来时,就像是从自身中走出来一-样，因此影子着跟在他的身后依依不舍地与灰暗的建筑分离,将自己置身于明晃晃的烈日包裹中--这是他这个月来第一次出门。

      汽车卷起的灰尘伴随着飞驰而过的轰鸣声在灼热的气浪中瞬间将他包围，但很快他便又与这一场景融合，好像注定在这一刻这个身穿套装的男人会出现在这条街道上一样。罗毕塔沿着道路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汗水混合着尘埃从他脸上流下。他口干舌燥，注视着前方没完没了的道路以及道路上方升腾的热浪，脑袋之中一阵眩晕，脚步疲乏，终于停了下来。他感受到幻灭--我与任何人无关 ，亦没有任何人与我有关。

      罗毕塔静止在路上，保持着一只脚向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承受着烈日的烘烤。他还没有想好，是继续向前行走，还是掉头回去。

      (二)

      一个小时以前，他从粘稠的梦中醒来，瞥见手机上有招聘的消息，于是穿好衣服，在一堆废纸中找到自己的简历，将它对折放进西装口袋里。在洗手间胡乱洗了一把脸，查看路之后出了门。去往目的地的地图浮现在他脑海里:沿着西门五号街走1.5公里，再右转上斜坡，在看见阳光超市之后向左转,穿过三条马路之后便可以到达目的地。

      他在一个月之前失业,靠着无数面包和泡面在租住的房间里颓唐。窗户和窗帘都紧紧闭上,企图隔绝外部的噪音和光线。但由于他住的房间临街且楼下就是绕城环线，所有不被允许进城的货车都会从此经过,因此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轻微的震颤与沉闷的喧嚣当中。他的皮肤由于缺乏光照而苍白，又因为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显得更加萎靡。

      罗毕塔忘记估算时间，现在已经是盛夏，他停在马路边上，决定要往回走。

      (三)

      太阳炙烤大地，阳光藏身在一切事物中，罗毕塔只觉得全世界都在明晃晃地散发出热量,而自己是- -只发音器损坏掉的蝉,被灯罩禁锢在强烈的光线之中，奄奄-息。他神情恍惚，不知何时才能走回自己下榻的地方，只是机械地迈开双腿--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身体前方左右摇摆，变得越来越长，他感到一丝慌乱，想要赶快逃离这个炽热的地方。罗毕塔开始奔跑起来,仿佛魔鬼在身后拿着镰刀准备收割他的性命。货车-辆又-辆从他身旁驶过，驾驶员们面无表情用目光扫过奔跑中的罗毕塔，再绝尘而去。

      (四)

      眼前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不可思议地向着远方衍生，所有朝.街的房屋都紧闭大门一声不吭蹲在路边,与永不停歇的车辆扬起的灰;尘和噪音呈现出巧妙的融合。柏油马路,呼啸而过的卡车与后视镜上褪色肮脏的红布，灰色外墙的房屋..再往前跑，四周的景色也无任何不同。罗毕塔开始怀疑自己堕入某种混沌之境，将永远忍受着饥渴与灰尘在烈日下残喘而行，循环往复。前方的马路在气浪中翻腾，他脚底发烫，身体沉重，感到灵魂升腾浮到虚空之中，在顶端俯视着自己奔跑的躯壳- --我与四周已经融为一体! 罗毕塔被这一认识所带来的恐惧吞噬,他张开嘴巴想要喊叫,干渴的噪子只发出皲裂短促的声音。热浪从身后袭来,他转过头睁大眼睛企图直视太阳。货车迎面向他驶来，又迅速将他抛落。罗毕塔站在尾气与扬尘中,被阳光灼伤了右眼。

(五)

      无数光斑在他眼前闪烁。阳关穿透层层树叶，将彩色的斑点洒在地上任由它们在微风中摇曳，远处河面上也泛着粼粼波光。罗毕塔在傍晚的时候沿着河岸行走，来来回回，看见夕阳缓缓落下，对岸高楼亮起灯火,倒映在河流深处。他的脑袋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逃离现在，逃到未来去。雷声从远方天空传来，夏季阵雨落下，小罗毕塔疯狂地向前奔跑,企图摆脱所有在身后拉扯着他的一切。他渐渐远离河岸，驾驶着自己命运的小船驶向不知何方。雨越来越大，他开始看不清周围的景与前方的路，奔跑的姿势也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弯曲变形。他跑过马路时水流聚集在街道旁的排水处，在昏黄的路灯下无力地打着小漩。罗毕塔用淋湿的双眼艰难地辨认着绿灯。

  狂风涌起，脚下的水浪被风吹起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不断向他的小腿袭来，他环视着四周，发觉自己站在黑暗的大海表面波浪中心....

(六)

      他猛然惊醒，但意识还没有追赶上思绪,因此他忘记了自己的年纪以及身处何处。他缓慢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准备打量- -下四周的环境。罗毕塔在靠墙上，脑海中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一-红色的布条在行驶的货车上摇摆不停--只这一 刹那， 全部记忆悉数涌入他的脑海。罗毕塔呆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能透过眼前的虚空看见儿时在雨中狂奔的自己--你无需用力地往前奔，前方一无所有，而你不过是从一种空虚逃离进入另一种空虚。

      (七)

      罗毕塔开始收拾房间,等将全部垃圾打包扔进垃圾箱时已经是深夜了。他把清洁剂倒进装满水的盆里，将- -件全是酒精味的T恤衫扔进去搅拌出泡沫，然后认真擦拭了所有的家具窗户以及地板，他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清洗了两遍，再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胡乱往肚子里塞进了一个面包之后，认认真真地冲了一个澡。他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发现没有衣服可以穿，于是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隐约地意识到自己需要仔细盘算一下现在的处境以及手里剩余的现金，但却无法将思绪集中到某-件具体的事物上面。他回想着自己度过的日日月月,那些画面闪烁在脑海中宛如傍晚斜照的夕阳闪烁在湖面上一般，破碎成无数的残片，又像年久的影带，一帧一帧杂乱地浮现看似毫无关联的影像一-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些残片，将他推送到今天一-你站在某日的当下，无法判断自己所做的选择会将自己带往何处，当年岁流逝蓦然回首时，惊觉如今发生的一切原来早有注定。

(八}

      阵雨袭来，狂风夹杂着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常年关闭的玻璃窗户，天边一声惊雷落下，罗毕塔再次从沉闷的昏睡中惊醒。头顶上灯泡微微晃动,在天花板上投下巨大阴影。罗毕塔穿过房间，走到窗前，将窗帘收拢到-边，拔出玻璃窗插销，把似乎从修筑房子以来就未曾打开过的窗户用力往外推。破碎的声音劈裂天边滚滚惊雷,老化的窗框带着玻璃一同掉了下去，风和雨水一齐涌了进来。罗毕塔将身体靠在窗台上，零星的几盏路灯无力地抵挡着无边夜色,而雨水淋湿他的身体仿佛在梦中。一辆货车冒着大雨从远处缓慢驶来。罗毕塔只看见两束大灯朝着自己的方向移动,随即眼前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太阳在他眼中留下的彩色光圈在这一片白色 虚无中再次显现。他闭上双眼，等待着货车驶过所带来的震颤，当那几秒钟的震颜结束之后，罗毕塔心中升腾起一- 股奇异的快感，连带着下体也直立起来。那束白光慢慢离他远去，亳不在意自己给这个孤独的人带来了怎样的独特感受，就如同过去在他生命中出现的人一般，亳无预告突然闯入他的视野，也许发生了又或者没有发生任何值得铭记或者不值一提的或悲或喜的事件，然后某日忽然消失，就像是在自顾自地.上演一-场场戏剧,当不再需要他的戏份参与时，只需一声不吭悄然离去即可。罗毕塔每每被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之上，带着期盼与怀疑茫然地向四周张望。狂风肆掠，他身处其中因不知所措而掩面痛哭。

. (九)

      罗毕塔打开房门，冲下楼去，一头扎进雨幕中。

      他是撒旦的儿子，是没有穿衣服的丘比特，是左手执矩与女娲交蚺的伏羲，是饱受痛苦的安泰俄斯---他是一个在冷雨夜里裸奔的男;人，次日，警察指着他苍白消瘦的尸首对媒体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