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黑暗

《假如给我三天黑暗》

——海伦·凯勒的文字让我相信，即使带着“枷锁”，灵魂也有追求自我的可能。

      早晨，你睁开眼睛一片漆黑，感觉像从水中上了岸，身体沉重。对，阿水，你已经失去光明。你颓然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你想起几年前骑摩托出车祸的事。你在离家不远的儒山小学当老师，如往常一样上下班。但在下班路上，一辆三轮车没注意后边的你，向路边打了方向，把你挤倒在地。这次车祸让你在床上养了三个月，之后左膝盖处还是伸不直。你说过后悔嫁给老刘，但这三个月给你端屎端尿的还不是老刘吗。可你就算感动也从来不对他提起。因为你怕在他面前示弱，怕镇不住他，就算已经结婚二十年了。

      可今天你落泪了，黑暗中你无助到极点，哭声惊醒了老刘。最后你被送到了市医院。

        得知你的情况，大姐、二姐到医院帮你料理一些近身的事。在微信群里得到消息后有几个小学同学赶过来看你，就是那几个以往过年找空聚在一起打打牌，黄金周一起旅游的学红，斌鸿，艳红和老王艳。

        陈学红依旧是骑她儿子高中时的自行车来的。你跟女儿提起她学红姨也是个了坚强的女人。说起来也辛酸，她老公跟她结婚后又继续考研深造去了。她当会计挣的钱，一边养孩子，一边还贴补老侯在北京的生活费。她好不容易熬到儿子上了大学，自己也人老珠黄。老侯读了研，上了博，留了校，竟然还在北京给她女学生租了房。她偶尔翻老侯手机发现几条短信:“侯，下班回家吃饭吗？”来自陌生号码，“回，等着我”来自老侯。这下子哪里还坐得住，学红就去北京找了老侯。这次能来看你，也正赶上跟老侯从北京回家。

      斌红当初跟你一块报了卫校，后来你差几分学了农业。她卫校毕业进了市医院妇产科。艳红和你都当了老师。你原来教职高，为了生二胎就调到村里小学。你是个要强的人，婆婆和妯娌因为你头胎生了闺女就给你气受，你和老刘就想争口气，也为了让女儿少点负担。不管为什么，二胎总是要生的。毫不夸张地说，你居然认为这样能改变命运，带有悲剧色彩地说，这也成为除工作外，最耗费你最好青春年华的事。

      成果是相当显著的，除了王艳军媳妇和陈学红第一胎生了儿子没要二胎之外，你，斌鸿和艳红都搭着伴生了二胎。

      在那段时间里，盼望着，盼望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生孩子的脚步近了。可是年轻的阿水啊，固执的你只有现实的冷酷才能让你成熟，甚至饱经沧桑。你儿子出生时，小刘的亲姐姐也正要生二胎，婆婆面子上要一碗水端平，心里头向着亲闺女也是无可厚非的呀。你有小刘伺候，婆婆心里疼闺女。闺女嫁了个王八蛋，没人疼。

      此时黑暗中病床上的你，泪水横流。阿水，到底该怎样安慰你？也许在这种时候，你的内心才会又变成小女孩吧。那时候亲娘还在你身边，叫着你的名字：“水闺女，让你跟你大姐一块睡，她一个人睡东屋害怕，你咋就不听话.……就不听话……就不听话是不是……”你就这样躺在娘的身边，天真得很。

        “小姨，你别哭呀”，张宏用手擦去你眼角的泪。虽然此刻的你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但外甥女紧紧握住你的右手，还是让你感到一丝安慰。你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张宏正好在你教的职高上学。当时二十出头，刚结婚的你正是最美的时候。就现在你的穿衣服品味也不俗套，这也许跟你的洁癖有关。家里老刘的衣服只占小半个柜子，你的衣服有二个半还多。生活也真会开玩笑，前几天女儿回家跟你一块逛街，你刚兴致勃勃，再三斟酌，买了一条阔腿裤。这条裤子你足足盯了有半个月，今天是逛遍商场又折回来买下了。刷的是你的工资卡，还自我安慰说，反正老刘也不知道这五百块钱买裤子了。裤子还藏在柜子里，只不过躺在黑暗中的你什么都没有了。

        张宏是大姐的女儿，跟你也就隔个七岁。她职高毕业靠父母的老关系进了技术监督局，前两年要不是生了二闺女笑笑，怎么也要在科里竞争个一把手。

        此时握你左手的是你侄女亚楠。楠楠平时总跟你争宠似的强调:“姑，我可是你唯一的侄女。”她这时候也哭成泪人。她高中学习不好，在三中学了美术。暑假在县城里上美术班，遇上几次下雨回不了家，你哥打电话过来，你就让老刘开着当时有的面包车去接了楠楠回来。这场景仿佛还在昨天，转眼楠楠都二十九的老姑娘了，前两年读完研究生，今年也考上了市里建设局的公务员。小县城里二十九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孩子的妈了，亚楠的亲弟弟也在她前边结结了婚。新房的40万是父母出的，所以三居两卫的房子，一间给父母或者爷爷空着，一间作了婚房，也给亚楠留了一小间。

        不知道黑暗中的你度过这两天是怎样的熬煎。或者对于完全的你自己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你要活下去，这是为了女儿，为了老刘，为了在你病床前洒泪的人，为了你之前能力所照顾到的人。

      第三天，你早已认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与黑暗，就像你从前认了娘的去世，认了儿子的孤独症一样。你都得认了。

      晚上，阿水回家来住了。家里一切熟悉，你开始慢慢摸索着自己行走，洗手，上厕所，洗手。

        第四天的太阳照常升起，阿水仍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