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湖南省永州市一个小村里，小时候跟着外婆长大。

后来去过广东念书，中学回到湖南，住在城里，但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宠物。

而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小动物的喜爱。

（一）

二十多年来，一定要算一个的话，我的宠物，就是外婆家养的土狗们了。

至今，也数不清一共养过多少只土狗了，农村嘛，养来看家，大部分人家都是过年养肥了就杀了吃，很残忍，甚至我的家人也曾这样做过。

那时我还小，过年了，亲戚都回到了老家。我看到爷爷和父亲两人突然把家里的那只大黄狗赶了出屋子，爷爷手里拿着个装饲料的那种大麻袋，父亲手里拿着根扁担，把狗往袋子里赶。

父亲把我跟弟弟赶进卧室，然后把大厅的门从外面栓好，说不能让我们看血。

我们当然已经知道了，是要杀狗了。

那时候觉得心里都有点小害怕，甚至有点凉飕飕的感觉，跟大人说不要杀啊，好可怜，他们说小孩子说傻话呢。而我们真的也不会说要冲上去再跟长辈对抗，挽救大黄的命。

我还是见到了血腥的一幕。我搬了一张小板凳趴在卧室的窗前，亲眼目睹了大黄由鲜活到枯萎的瞬间。

父亲一棍又一棍朝麻袋用力敲打，大黄一声又一声凄惨地嚎叫，直到再也没有一点吠声，父亲才放下扁担。

沾满血迹的麻袋，看起来十分沉重。

那天晚上，家里用冬豆做了狗肉火锅。他们都说很香，吃了冬天补身子。而我和弟弟，害怕，不敢吃一口。

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大黄最后在麻袋中拼命挣扎，却又只能一命呜呼的场景。

弟弟和我一样，都很爱动物，喜欢小猫小狗，曾经想买宠物养，但到了最后，弟弟说，姐，我们还是别养了，我怕。

我怕它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哭。

（二）

我每次放假，回到外婆家，第一件事就是追着土狗们玩。

真的非常幸运，我的外婆外公大概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儿。

我们家的土狗，从来不会被杀来吃，它们的离去，都是自然的生老病死。

外婆说，狗帮你看家抓耗子，为什么最后还要吃了它的命呢？它们帮了你，你不感谢还要了它的命，很难理解。

关于土狗，我和外婆之间也有一个小故事。

初中时，家里养的土狗名字叫“顺溜”，这个名来源于央视热播电视剧《我的兄弟叫顺溜》，外公是真爱粉，某天傍晚从鱼田里回来，朝着院子大叫一句“顺溜，快过来吃鱼！”，狗狗还真的就飞快跑了过来。从此，顺溜成了她的“学名”。

直到高二，顺溜一直在外婆家快乐地成长，她非常听话乖巧，还是抓耗子小能手。尤其和我亲近得很，无论隔多久回去，总是远远就摇着个大尾巴出来迎接我。

过年时，我回去给外婆拜年，临走时顺溜开心地朝我奔来，恋恋不舍。回到学校没几天，我的拜把子姐妹，也是住在外婆隔壁的邻居，突然在QQ上发消息给我：

“你的狗被送走了。”

不可能。我马上打电话给外婆。

真的已经被送到隔壁县城的姨母家中。而特意在我离家后不让我知道。

顺溜平时看家特别厉害，除了我们自家人，只要是外人，靠近我们家门口一步，她就汪汪叫个不停。有时候别人进了我们院子，它仍然非常警惕，会用嘴去含住别人的腿，不是咬，就是吓吓别人。

但最近一个月，有三个人被含过腿都要求外婆赔偿，说一定要赔钱，说狗这么脏口水都毒，要打针住院。外婆外公老人家，气这些人，又不得不赔了一大笔。外婆心思柔细，几次之后心情被弄得烦闷，想了很久，决定把顺溜送给家里没狗的姨母，送给外人舍不得狗吃苦，留着又不想再发生那样的事。

但我就觉得，这么多年了，一想着以后放假回家再也见不到顺溜，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在电话里把外婆狠狠责怪了一番，还说她没人情味。

之后一个多月，我都没再往家里打电话。

一个周末，外婆突然给我打电话，兴冲冲在电话里告诉我：

“宝女啊，快回家啊，村里你九外婆家的狗下狗崽子，我给你抱了两个回来养着咧，胖嘟嘟的可乖了，你肯定喜欢！”

“你不是喜欢狗吗？舍不得顺溜，我这下给你抱了两条回来，给你做伴！”

那一刻我真的特别感动，也特别惭愧。

我怎么能够这样对外婆呢，小心眼的我，去跟处处为我着想，最疼爱的外婆计较，还赌气不跟外婆联系。而外婆，却还要来哄我开心，而处处奔波。

这两只土狗，有一只后来跑出去不见了，还有一只，她叫溜溜，至今仍在我家的院子里。

但听外婆说她越来越瘦，怕是活不久了。

因为我的外公，在去年12月突然脑梗中中风，瘫痪了。

外婆照顾他，两人如今住在县城，村里的老房子，这一次，再也不会回去住了。

而溜溜，留她一人独自在大院子里。

没有送人，也没有丢掉她。

附：清明节回家日记

对不起，我这次回家，又没有回老屋看你。

喜欢看溜溜伸懒腰

下午，外婆回去了一趟，她从街上给你带了香喷喷的大骨头回去，一开门，你像疯了一样飞跑过来围着她打转，大尾巴像上了发条一样摇摆不停。

外婆说，你还跟原来差不多壮，没有瘦什么呢。

嗨，溜溜，你这只大笨土狗，如果我回去，你还会给我摇尾巴不？

自从去年十二月，外公病倒，搬到了县里的房子，老屋的东西也所剩无几。以后再搬回老屋的可能性也很小。

你，成了老屋唯一的“主人”。

其实，原本可以一棍子把你打死吃了，或者随便送给村里人，任他们处置你。像你这样的土狗，农村里太常见，不过是用来看家，过年就宰了吃呗。

可是，我舍不得。外公舍不得，外婆也舍不得。

不然，也不会，外公病倒后，外婆每个月给了邻居一笔钱，一把钥匙，让她每天三餐及时给你喂饭吃。

可是，这五个月，你，自己在大大的院子里，每天，一定特别孤单吧。

再也没有人，会在农历二三五上集市特意给你买猪血猪肺回来炖着吃。

再也没有人，把你当凳子来摆腿，然后给你抓身上的虱子，还一边跟你嘴巴上聊天。虽然你一句也听不懂。

再也没有人，一放假回到家就追着你满院子跑，拿镜头对着你拍拍拍个不停，连你睡着都趴在你旁边盯着你看。

别人都说，这只狗也不知上辈子是怎么修来的福气，投胎到了外公家，吃的比人都好，长得又高又壮。

你是外婆的小板凳

可是，他们不知道。

那一次，外公一个人在家睡觉。家里突然进了贼，是你咬住他的裤腿，大声吼叫，外公起来的时候，贼已经走了。你被石头砸的头和眼睛都在冒血。

你总是隔三差五叼几只大老鼠出来，外婆说，别人家的狗啊都是抓到老鼠就叼出去扔了，你硬是每次抓着都要叼到外婆面前，一定要她表扬你。你的一个小举动，把外婆逗的开心的不得了。

你很爱干净，甚至有时候我怀疑你其实不应该是一只土狗的。你从不乱大小便，在院子里每次都跑到厕所去。你的窝，让你睡得更暖和，外公给你铺在灶台旁边，从来都没发出过难闻的气味。

你从不乱吃家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晒的腊肉，剖好的鱼，只要不是放到你碗里的，你从来不凑过去。我们吃饭的时候，你从不进屋里转来转去，一直就安静地趴在门口，盯着大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警惕跑过去。

外婆说，怎么会有这么懂事听话的狗，不贪吃，不邋遢，不是一般的通人性。

更重要的是，溜溜，你其实，很了不起。

你像外婆外公的小女儿一样。我们不在的时候，是你，陪在他们身边。他们两个老人，每天重复着单一的农家生活，有时候，你叫几声，你摇几下尾巴，你捉几只老鼠，也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小意思。

他们对你好，因为你，也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狗啊。你给所有人，都带来了说不尽的欢乐。

“好了，开餐啦！”

人心都是肉做的。外婆从小教导我做人一定要先存善念，待人接物皆如此。你这只狗，那么聪明可爱，谁舍得不对你好呢？

前几年，街上的房子就已经买了，外公一直不愿意搬去住，每次问他，他都说，我去了街上住，家里的狗怎么办？

可你看，现在外公病倒了，人老了，这些事情是我们的心永远所无法拒绝的。终究，我们还是把你独自丢在家里了。

舅舅姨妈每年过年也跟外婆外公提，要把他们接到深圳的房子去住，就在深圳养老。喜欢狗，想要几条就在深圳给你们，每天带在小区里逛也不错。

他们不愿意。

一是老人家对老家，总有说不出的牵挂，尤其是外公，一辈子放弃多少次可以飞黄腾达去大城市发展的机会，甘愿回老家种田，无欲无求，平平淡淡过着这辈子。

第二，当然还是你，溜溜，他们想把你带去深圳，这么长的路程，舅舅的车，也塞不进你。他们还是愿意留在农村，养着你。平时，就你陪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带来了多少欢声笑语呢？

溜溜，谢谢你。你这只大笨狗。

还有，你怎么记性那么好，无论我多久没回家，每次还好远，就听到你激动地跑到大门边跳起来，朝我狂摇尾巴。外婆说，其他人回家你都会叫，唯独我，是除了他们俩，你记得的。

距离上次见你，已经快十个月了。下次，我回家，一定回老屋看你，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大排骨，好不好？

何佳琪

2016年4月5日于道州

后记

我是个感性的人，会经常为生活中一些小事感动。

我也是个相信童话故事的人，我始终觉得狗狗，它能听懂人的心思。

以后，我有了能力，有自己的小窝，是一定要让它们给我做伴的。

尽管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经历别离，会不舍，会痛苦，但，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何必因为害怕失去就不敢拥有呢？至少，比起从未拥有，我还有回忆温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