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到九九年的三年时间里,我在彩石中学读初中。人们常称它为水库中学,因为它坐落在狼猫山水库东头。水库是邻近村子和下游村庄的饮用水源地,里面养殖着鲤鱼。有生意人用废旧轮胎和铁架建了浮在水中的饭馆。并没有多少客人。于是风吹日晒中,铁架上的蓝色油漆起了皮,露出了里面的铁锈。风出来,吹皱了一汪水,铁架饭馆摇摇晃晃,多少有些落魄不堪的味道。
夏天的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总有人约着带着黑色的橡皮圈在水库边洗澡。也有小情侣们坐在水库边的斜坡上相互依偎着谈恋爱。炎热的空气里有洗发水的浓香,发丝飞扬,撩拨着悸动的沸腾的心。激发着身体里的荷尔蒙。那时的我总觉得谈恋爱离我如此遥远。我单薄的身体没有玲珑的曲线,我也没有自信的青春动人的容颜。亲戚给的不合身材的衣服包裹住我的瘦弱的身体更完美的掩饰着我卑微的心。
雨水多的时候水库会开闸放水。水流倾泻而出,似千军万马,奔腾着翻滚着往下游涌去。从路上看下去竟然有些头晕眼花。一些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半裸着上身,穿着宽松的大裤衩,赤着脚立在湍急的水中,拿着网子等待着从闸口冲出来的鲤鱼。
学校位于水库东边。铁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彩石中学四个字。字迹清秀,像学校一样含蓄低调。那是一座规模比较大的学校,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各设有六个班。初一初二在南北平行的平房。六个班呈阶梯状从西往东排列。我在六班,每次都要推着自行车上了斜坡,再搬着自行车上一级级台阶才能到达所在的班级。班级外面是养猪场,东面挨着厕所。平时上着课就有臭烘烘的味道传过来。浓郁的臭味灵魂般萦绕在班级的各个角落,挥之不去。现在我竟然想象不出我们究竟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里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带的午餐的。
初二教室后面是教师办公室。南北纵向排开。前面有碗口粗的法桐树。每周的升旗仪式就在教室办公室前举行。有一次我被选为升旗手。这恐怕是能载入我人生史册的荣耀了。还有一次在这里举行文艺汇演,我们班表演的歌舞《北京的金山上》,班里的两个男生说了快板儿《两只鸭》:大竹板,呱哒哒,听我唱唱两只鸭,一只鸭叫绿头鸭,绿头鸭长着绿脑瓜儿,黄黄的身子像枯草,这颜色可是一件宝……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很有喜感。尽管我们使出浑身解数,还是被一个低年级的同学抢了风头。他清唱的《走进新时代》简直是天籁之音了!
教室办公楼东面是两层的实验楼。可是三年的时间里没有一次机会进入里面。曾经我坐在实验楼的楼梯扶手那里独自排解着青春期的淡淡的忧愁(因为班级被解散了而伤感)呢,那个长着花白头发的慈祥的崔老师过来和我聊天,对着我夸奖了一番。因为这些鼓舞,我竟然精神振奋了许多。
初三的教室是在教师办公室北面的楼上。楼房东面是操场。北面就是教师公寓和家属院。时常有热爱体育的男生们在操场上打篮球消耗着过剩的能量。那时的他们模拟当时香港四大天王的样子,留着时兴的偏头发式,甩着摩丝定型的钢丝一样硬的头发,眼神里写满深沉与多情,周身散发着青春期的少年本有的雌性气息。再加上灌篮高手似的招牌动作,自然成为学生中的焦点了。
学校里有商店,被外面的村民承包了。如果兜里有零钱,我自然会经常光顾那里。也许平生就特别重视仪式感吧,到两个妹妹生日的时候,我会记得在小卖部给她们买个装在塑料盒里的小蛋糕。所谓的蛋糕只是下面一个鸡蛋糕,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淡绿色和粉色的奶油。味道不错,也很赏心悦目。
小卖部旁边是一个理发店。那时每个学期我们都发理发票。不经常理发的同学自然消费不完。为了适应市场需求,理发店老板增设打耳洞项目。我的两个耳洞就是当时一时冲动用理发票打的。那是我紧跟时尚的一次大胆尝试,并为此做了一番努力:忍受着红肿疼痛,拿棉花沾了爸爸喝的白酒消毒,换茶叶棒儿,还要时不时地转动一下。这就是臭美所付出的代价。
午饭的时候邻近村子里的学生可以走路回家吃饭。我们就要自带午餐了。午餐通常是一个馒头或者包子,和其他同学的午餐一起装进网兜,课间的时候放在学校食堂的大笼屉上加热。等放学的时候再统一拿回来吃。有时包子会被馋嘴的或者没带午餐的同学抠掉,这个时候除了心里不停咒骂小偷的缺德之外,再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和好朋友分享才不至于饥肠辘辘。食堂边有两口大缸,中午的时候就蓄满了开水。我们每个人拿着搪瓷缸子去舀一杯就着馒头一起下肚。学校大门处也有附近的妇女提着篮子过来卖自己蒸的大包子。包子放在提篮里,上面盖着一层白布保暖,包子五毛钱一个。你从铁门门洞里递过钱去,他们把包子递进来,交易就完成了。不过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是偶尔才有的待遇。
从我家到学校骑自行车一路上坡,卯足了劲儿也要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平日里还好,秋冬天的时候就不那么美妙了。天还没亮就要出发,骑着车子穿梭在黑不隆咚的街上,眼睛瞪得滚圆,耳朵警觉的竖起来,生怕有什么危险人物突然出现。过了村庄到了庄外,从供销社样东有一大片的庄稼地。秋天的时候玉米地里飒飒风起,好像下一刻就有蒙面大盗从地里冲出来。很多时候,我故作镇定的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水电站的上坡总是很费力气。尤其是冬天,结了厚厚的冰。再娴熟的技能都难免摔个狗啃泥的命运。往往你拼命蹬着踏板呢,链条脱落了,车子静止不前,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咬咬牙,忍着疼痛,推着车子小心地上了坡,安上链条继续赶路。
放学的时候就顺畅多了,一路下坡。我们三五成群,大撒把,伸展双臂装作飞翔的样子,或者干脆把手放在上衣兜里,青春啊,像单车一样飞驰。
经过这么多年,回想起来,初中的三年岁月里,某个画面中,肯定有叮铃作响的单车,有留着娃娃头的乖乖女,有吹着口哨蓄着绒毛样胡子的男生,有银铃般的笑声,有不羁的口哨声,有操场上跃起时划过的弧线,有湿透的汗衫,有美好的时光里的翩翩少年。所有寒酸的一切都化成温暖,所有的快乐的伤感的,都成了我们青春里最珍贵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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