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前，大约是在今年第一场雪的前一个星期，我坐在位于商业街的一处咖啡馆的一楼，百无聊赖。那时候是我刚刚放寒假，在学校紧绷的学习状态瓦解，我急需一大片空白的时间来放空自己。注意力突然从学习中消失，这让我对其他事物的观察力上敏感了许多。那些平时看不见，注意不到的细节，被我眼睛准确的捕捉，这些细节让已经习惯乏味的我兴奋不已。
我所在的位置是咖啡馆一楼靠窗户的一桌。杂乱的闲书和那杯店里最廉价的咖啡摆在我面前孱弱的木制桌子，隔开外面街道的大面玻璃透射出刺眼的阳光，这应是一个安详的下午。
我眯着眼睛在玻璃背后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这片玻璃在外面反射的太阳光让行人避开眼神，我也是因此才敢大大方方地去注视路人。这简直是一个新的世界，我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叹到。
行人们的组合有情侣，朋友或家人，他们或携手拉腕或勾肩搭背，亲密快乐洋溢于其中。也有少量的独行者穿插在人群之中，有昂首阔步也有落寞踱步。他们想要表露的和掩饰的情绪都在此刻被我纳入眼底，一股生命的鲜活和热情在我胸口汹涌着，我发自内心地快乐了起来。逐渐地，我在他们此刻情绪的注意力转向了他们背后的精彩。我惊喜地发现，我可以从他们的表情，步幅，姿态，衣服，动作看出他们的身份，甚至过往和未来。
学生是可以很好判断出来的，那青春活力的衣服，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成为商业街的主力军，这也是我最熟悉的一类人了。其它的行人，我就要思考一番了，有时候需要穷尽过往的所有认识，将它们组合，拼凑，理解。最需要我动脑筋也让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些孤零零的形单影只，这些人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夹着黑皮公文包，亮丽发光的油头，耳朵插着耳机，目光始终飘在手机屏幕上，步伐时快时慢，这是白领下班，来这里买食物。还有在这片闲散的地盘大步流星，拿着手机嘴里嘟囔不停的，这是急着送外卖的。提着小书包的儿童，在人流中来回穿梭，脑袋不停着移动着方向，这是一个和家人走散的小孩。
观察了一会，我发现，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时，内心总是负面，消极的。让他如此的原因就是他之所以一个人的原因，亦或者本是高兴的人来此后，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孤单。而自己不也是一个人吗，甚至企图通过关注外界，来缓解一个人的尴尬。意识这点，我不禁有些烦躁，目光收回咖啡厅，打算收拾收拾回家，结束今天的观察。
余光之中，人群中一本不起眼的人又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是我的同学。
刘兵，寡言少语，整天呆在教室角落的学生。我和他在高中两年里的交流极其有限，当然，他和其他人也是如此，而且我们都有些怕他。他”喜欢“拔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做喜欢，可他拔头发的频率和数量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我经常能在教室里，看见他用手撕扯着自己的短发，一次便是一小撮，手挥舞个不停。浓黑的发丝就不停地从他头上，像粉丝下锅一样飘落在地上。稀稀拉拉的头顶，也是我注意到他的原因。
此刻怪异地不止是他裸露的碎发，还有他那不伦不类的举止。刘兵顺着流动的人群挪动着身子，步伐紧凑地让人惊叹。没有目的性地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一个念头击进我的大脑，让我激动，兴奋了起来。我发现了一个小偷，我的同学是小偷！这个念头一产生，就被我的冒险情结添油加醋了一番，牢牢地占据了我的脑袋。随之而来的好奇心让我坐立不安，他也不缺钱啊。
眼看他要离开我的视线，匆忙拿起我的东西，离开了咖啡馆。 与其说想满足我的好奇心，不如说是为了满足我对自己观察力的自信，至于干预犯罪我倒没有想过。
我游晃着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良好的观察位置，他很难发现我。我跟着他在人群中游荡了很长时间，他始终就是那个状态，漫无目的的搜索。跟踪的刺激感慢慢消退，我开始乏味，疲惫，汗水都流到了眼睛里。回家吧，天都黑了。没有被证实的猜想让我颓废不已。
但是紧接着我就嗅到了犯罪的气息（虽说很俗套，但当时就是这句话跳进我的脑子里）。刘兵耷拉的手伸进了兜里，摸索了一会，像是把住了什么东西，手静止在了兜里。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精光外显，眼睛里的坚毅让我吃惊，这哪里像是那个整天低迷的刘兵。
他继续向前走着。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用他的肩膀粗暴地撞开周围的路人，划出了不知目的的通道。我紧随其后。
刘兵的手终于从兜里掏了出来，伴随一道强烈的闪光，那是一把刀子。他细长苍白的手掌将刀把捏的严实，青筋凸起。从他那稀薄的头发看到脑袋充了血显的通红。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不像是偷东西啊，可又根本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真是一个诡异的人。
在快速的跟随中，我也有隐隐约约的吓人的预感，可不敢细想。我向来不以最坏的恶意去看待人，何况他 是我的同学。但那把刀子萦绕在心里，我感觉到有些呕意。
快了，又快了，他跑了起来。终于人群里传来了一阵尖叫，有人发现了他的刀子。人们看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仿佛发现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这个奇怪又有些癫狂的男孩，裹挟着杀气向前奔跑。甩动的手摸向了他自己那稀薄的头发，用力地拖拽，又是一片黑发飘落。与他莫名其妙的手部动作不协调的下体，还在带动着身体前进，就像鸵鸟，几次险些摔倒。
我看出来了，失控的刘兵惊恐又愤怒。顺着他在人流里留下的暗道，我咬着他不放。这种不弃不舍的精神，是我在曾经的生活中从未出现的，怯懦和逃避是我的不变性格，不曾知道好奇的力量竟如此巨大，让我变成了英勇的解密者。
戛然而止。
他突然定住了双脚，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在后背的我看出他剧烈起伏的胸腔，双手垂下，右手依旧握着刀子。他跑不动了。我赶紧擦了擦眼边的汗水，累的我几乎要趴下，但眼睛还是死死锁住刘兵，我要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脸上的一点一滴。我知道，现在是人物发展的高潮，真相即将水落石出，我将看穿刘兵。
刘兵头缓缓地转了过来，身子也随着脑袋扭动，正好转到了和他原本相反的方向。
我和他就在还未来得及闭合的人流暗道中对视了起来。
观察的欲望一瞬间灰飞烟灭，在黑暗中仍然发着寒光的刀子消灭了我的所有情绪，唯一留下的是恐惧。
他走了过来。
周围的人流快速围住了我和他，黑色的壁垒。
周围变得模糊，最近获得的敏锐的能力从我体内离开。不是近视的模糊，眼前还是清清楚楚，甚至我还能看见刘兵的凸显青筋的头皮。我只是，分辨不出了人。刘兵和周围的人群都变成一团阴影，他们是谁，他们去哪，他们要做什么。
我呢，我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在一头恶魔面前。
一阵眩晕。
他又离我近了一些。
那刀子也向我身子近了，在我面前插进了我的喉咙，刀子又拔了出来，我看到了在黑夜中刺眼的红色，那是我的血液啊。我想尖叫，可发不出声，我想跑，可脚动不了，我想阻止那刀子，可手臂就是挡不住那锋利。我倒了下去，但刀子还在我的身体里进出。没有疼痛，只有血红的颜色，凭着这颜色，我混沌的大脑把我和死亡连接了起来。
用最后的气力去思考这其中缘由，想找出我如此下场的原因。瘫在地上的我用眼睛看着他，他也在盯着我，抿紧的嘴唇，撑大的鼻孔，虎目圆睁，漆黑的身子颤抖着，我依稀辨别出了他的愤怒，还有仇恨。
红色蒙住了我的眼睛，现在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幸运的是，我的耳朵还能听到。
女孩的尖叫，人群的脚步，血液在身体的流动，还有.......刘兵的声音？
逐渐消失意识的我努力地想去捕捉着刘兵的解释。
”这是你逼的，我已经给你头发了你还要怎样.........”
我知道了，原来他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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