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昨日就说,明早,咱去梨园拾蝶拉猴皮。
这是母亲拾蝉蜕的最后一站。她说,没有人一路,她不来。
母亲让我到大哥门前的桃树上折一枝桃枝带着。大嫂说,不用那个,给你这个。说着,给了我一根光滑的桃棍。
你敢去梨园吗?母亲问。
那有啥不能去的。我说。
梨园早已不见梨树了,都是高大的杨树,也有桑树和槐树。一个坟头挨着一个坟头,有一个新坟,坟边有纸扎的车马楼房。
梨园似乎可以更名为林园(坟场的意思)了。
走到一个坟头前,母亲用桃棍指着它对我说,这是你爷爷奶奶的坟,又指着它西边的一个坟头说,那是你太太(奶奶的婆婆)的坟。
爷爷饿死在1960年,我没有见过他。奶奶殁于1980年,我那时已经快小学毕业了。
暑假,我的任务就是看梨园。几个小孩子在梨树下写着学校发的一本薄薄的暑假作业,坐在地头打牌,输的人就吃自家的梨。
谁知道,这看着看着,就把奶奶看进了梨园。有多少年了,我没有再来过这梨园?当年,我家从生产队分得九棵梨树,每次下梨(摘梨不叫摘,叫下),家家都拉着平板车。现在,一大块地的梨树,一棵都不见了。而爷爷奶奶坟头的一棵歪了头的椿树已成怀抱之木。
在先人的坟茔前驻足,不需要自带桃木。母亲迷信,认为他们会撩惹年老体弱者,让生者不得好过。
但我不信。我想奶奶如果仍然有灵在天,今天,见到她的那个当年特别难缠的孙女儿站在她家门前,该是又笑得满脸皱成了核桃。
是吧,奶奶!还记得吗?那次,我跟母亲闹着要一件属于自己的花小褂子,我发誓绝食三天。每次,都是趁我娘不在家时,您给我卷香油烙饼。你摊开烙饼,滴几滴麻油,捏着烙饼的边往烙饼中间蘸油,然后把大盐粒用擀面杖擀碎了,撒在麻油上,再把烙饼卷成细而长的卷。
“赶紧吃,别让你娘回来了看着。”您说。
哈哈,奶奶!
可惜您生了11个孩子才只有父亲一个人活下来,您老来得子。
我也是父亲的第五个孩子。
咱们祖孙的情分就短短这十年余。
等我在梨园看了几个暑假的梨,就把您直接看进梨园里来了。
世事总是不这样就那样的,总有让人觉得遗憾的地方。
可是,一个人要是没有了缺憾,他的日子就少了很多滋味。
母亲绕了一遍,我也绕了一遍。母亲还在我走过的地方又走一遍。
连有人陪你玩都没有了,你看看这都忙的。母亲自言自语,也是在对我说。“往下这一骨节(这一段时间),那更忙,光落生(花生)就够弄一阵子的了。你看咱庄上,哪还有几家种粮食的,都是种菜。你小荒叔,种菜都种发了。今年菜可贵了。”
我这个小荒叔,听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何时出生的。
母亲低着头寻找蝉皮,一边说,“这林子里的地也没有人种了。”
是的,当年,这梨树下,全是山芋秧子。我打牌输掉的梨子,都被我咬掉一口就扔进秧子里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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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废新进,日子总要向前。周围,一个一个的大棚里,是村人们种的各种蔬菜甚至葡萄,还有一家是早毛豆呢。
梨园,早已徒有其名。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守候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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