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家道

我们那地方，过去男女订婚之前有一个传统仪式，就是相家道。其实就是女方的一干至亲去男方家里相看男方的家底和人品。

相家道这天，男方家准备得很隆重，备上两三桌上好的酒席，好酒好烟好茶地招待着女方一大家，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那时候，村里后生结婚都早，十七八岁上就娶妻生子了。

冬子在家行二，二十六了，仍打着光棍。

冬子爹娘都是老实厚道的人，但家里实在太穷了。四个儿子，除了老大结婚另划了宅院分开过外，剩下的三个儿子都等着问媳妇呢！人家给冬子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每次都在相家道后就黄了。

关键是，冬子的性格还倔强，几次失败后，再让他去和姑娘见面，死活都不情愿了。

冬子娘就开始抹眼泪：好娃哩，你不结婚，你俩弟还要媳妇呢。若是你弟成家在前，那你就要丢人了。

“俺不怕丢人，命里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前几年，冬子和爹娘闹别扭，硬是把家里多一半的地栽了苹果树。本来家里的粮就不够吃，栽了果树后，家里入冬就断粮了。冬子爹借了东家借西家，拉下许多饥荒债。冬子呢，除了去地里务弄他的果树，回来就窝在窑洞里看他的果树管理书。村里人都说冬子不务正业，异想天开，好好的地不种粮食，栽那么多苹果树，以后挂果了卖给谁？天天吃苹果，能当饭吃？

秋英是个俊姑娘，读过高中。这几年，家里给秋英张罗了好多对象，秋英都瞧不上。三挑两挑的，婚事就给耽搁了。

秋英爹急了，嚷秋英：高不攀低不就的，都二十四了，还把自己当碎娃呢！

秋英娘也数落着：你这憨女子，以前给你说了多少好象啊，哪家不是有房住有粮吃。有的后生的爹还端着公家的饭碗呢，你咋就瞧不上呢？

“你们别说了，俺是嫁人，又不是嫁他家的房子和粮食，更不是嫁他爹。”

这次，冬子娘让冬子要见面的，就是秋英。

相家道前，男方媒人给冬子爹出了个主意，让在春子的新宅院里相家道。老院子太旧了，两面破窑烟熏火燎，几间土房摇摇欲坠，女方家来了肯定瞧不上。

这在过去叫哄婚，常有的事，等媳妇一进门，知道真相为时已晚。

老实巴交的冬子爹也是急了，牙一咬，应了下来。

相家道那天，秋英家的人被引到春子家。前院后院都看了，房子家具粮仓也瞧了，颇为满意。

冬子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一句话不说，始终蹙紧眉梢儿。

秋英呢，根本不关心房子家具和粮食，从头至尾只是观察着冬子。

冬子却不看她一眼，还总有意无意地避她的眼神。

冬子娘把冬子叫到一边，小声训着：这姑娘多好呀，跟了你咱家就算烧高香了，你咋还拉着个脸呢？

“你们就骗吧，骗下的就不得长久。”冬子恼恼地说。

冬子娘说：还不都是为了你。

相完家道送客时，冬子却拦住了秋英的爹和娘。

“叔，婶，你们听俺说几句话，这不是俺家，是俺哥家。俺家在巷西头第三家，院子坐北朝南。俺家就两面破窑和几间土坯房，不瞒你们，俺家就是俺村最穷的，就连今天待客的钱，也是俺爹借来的。”

秋英爹晴朗的脸开始转阴，不说话了。

秋英娘却是不依不饶：都啥年代了，你们还耍骗婚这鬼把戏！丢人不丢人呀？要脸不要脸啊？

冬子爹被骂得羞愧万分，捂着脸趷蹴下来一声叹息：俺真是羞了先人了！

秋英拉劝着她娘，不让骂。离开时，回头深望了冬子一眼。

客人走后，冬子爹气得拿鞭子要抽冬子：你这孽种，俺的老脸让你丢尽了，俺看你就是打光棍的命！

媒人拦住了冬子爹。

“打光棍就打光棍，总比骗人好。”

冬子爹气得将手中的鞭子朝冬子掷了过去：你给俺滚！俺没你这个儿！

半月后，冬子爹闷闷地坐在炕头上吧嗒着老旱烟，媒人风风火火闯进来。

“老哥呀，女方媒人传话过来，问咱咋没动静了。”

“啥动静？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人家那俊的姑娘，能瞧上咱这家道。”

“老哥呀，女方说了，要是咱冬子瞧不上他家闺女，就拉倒吧！人家还说了，秋英娘虽骂了咱，可没说不愿意啊！还有那秋英，说她那天相下了最好的家道。她不准她爹要一分钱彩礼，还倒贴嫁妆。她爹问她图啥？她说人品就是世上最好的家道。”

冬子爹听得惊开了嘴巴。

一年后，冬子种植的红富士苹果大面积挂果，果子成熟后，被南方客商高价收购，冬子致富的消息，立刻成了全县的头号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