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

杜甫有名的作品实在太多，成名之作当属——他在二十六岁左右写下的《望岳》。这首诗，是杜甫正式登上盛唐诗坛的标志性作品。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凭借这首《望岳》“出道”的时候，盛唐的一大批诗人早就名满天下了。孟浩然四十八岁，王昌龄大约四十七岁，高适、王维、李白三十六岁……少年成名的诗人比比皆是，例如王维十七岁就凭借一首“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一举成名。这些诗坛大腕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关注焦点，杜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要在“大咖”云集的诗坛闯出一条阳光大道来，没有一点拿手绝活儿那是绝无可能的。

我们印象中的杜甫一般都是那个有些悲苦的老夫子形象，“老杜”嘛，好像一说到杜甫感觉就很沉重，但其实谁还没有过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青春期呢？老杜也是从“小杜”成长起来的啊。

杜甫诗集里面有三首《望岳》，诗名一样，三座山却不一样。不同时期的三首《望岳》，正好串起了杜甫从青年到中年，最后到暮年的完整一生。

这一篇《望岳》，指的是东岳泰山。这首《望岳》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裘马轻狂、自信心爆棚的“小杜”。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起笔就气势不凡，“岱宗”是泰山的别名。古时候，泰山的南面是鲁国、北面为齐国，泰山横跨齐鲁，所以杜甫才会说“齐鲁青未了”。

泰山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帝王祭天都会选择泰山，因为古人认为天高不可及，在泰山上封禅，增天之高，可以更加靠近神灵。

当他第一次靠近泰山的时候，从书本上、从道听途说中得来的泰山的印象，忽然变得无比具体、可感，故而他劈头一问：“岱宗夫如何？”泰山究竟怎么样呢？这一问，其实就是杜甫要用亲眼见到的泰山来回答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疑问：大家都说泰山很高大、很巍峨、很厉害，那真正的泰山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呢？那个一直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泰山到底怎么样呢？杜甫当然也很害怕那种“不过尔尔”的失落感，可是当他真的看到泰山的时候，答案瞬间变得异常明朗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齐鲁青未了”，硬“逼”出了一个横跨两国的巍巍青山。要知道，齐国、鲁国可都是大国，可即便站在两个“国家”的国境之外，你也能远远地看到那座绵延纵横的大山，那片一望无垠的青碧色。一句“齐鲁青未了”，用视线的遥远来烘托泰山的壮观和秀美，竟然将泰山之高、泰山之广、泰山之美全都包括进去了。

紧接着，小杜直接将传说中的泰山直观化，从视觉上来勾勒泰山的雄伟壮美，“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又将视觉形象延伸到时空观念中，随着太阳位置的移动，泰山向阳的一面光辉明亮，背阳的一面则阴影沉沉，阴阳分隔清晰的山势，越发增添了泰山神秘又神圣的气质。

“荡胸生层云”，山中行云缭绕，仿佛自己的心胸也随之起伏荡漾。“决眦入归鸟”，极目远眺，久久地注目凝望，一直到黄昏日落，飞鸟归林。

在视觉感受和情绪感受与泰山的自然风景完全交融在一起，若我是诗人，此刻的情绪也将随着时间的流动、视线的移动而跌宕起伏，根本无法平静下来的激动之情，恐怕只会对着远山呲牙大叫。

然而，当如此壮观又具有神性的泰山蓦然展现在诗人眼前的时候，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杜”丝毫没有被震慑住，不仅如此，反而激发了这个青年的英雄气概。山越是雄伟，他越是爆发了不服输的征服欲。山越是高耸险峻，越是让“小杜”有了一定要征服它、一定要登临绝顶的勇气与雄心。

他想象着，当他终于踏上峰顶的那一刻，再换个角度放眼眺望的时候，那种俯视群山的豪迈，一定会让他真正体会到一个胜利者、征服者的英雄气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青年杜甫的心胸气魄，全部喷涌在这两句诗当中。

第二首《望岳》望的则是西岳华山，这是一首七言律诗，当时杜甫四十七岁左右，诗中有“稍待秋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的句子。其时，唐朝经历过“安史之乱”，正是风雨飘摇的时期，中年杜甫不可避免地在诗中流露出苍凉和沧桑之感。

第三首《望岳》望的是南岳衡山，这时的杜甫大约五十八岁。难得机会登上衡山，望着“渴日绝壁出……散风如飞霜”的景色，感慨乱世漂泊下仍旧忠君爱国的情怀。

假设没有唐玄宗后期对朝政的倦怠，假设没有改变国家命运的“安史之乱”，杜甫的人生或许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不过，就算“安史之乱”改变了唐王朝的命运，也基本中止了杜甫在仕途上的追求，但杜甫依然没有放弃对诗歌创作的追求，他依然在诗坛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群星荟萃的大唐诗坛上，在王维、孟浩然、王昌龄、高适、李白、储光羲等一众诗坛“大咖”的“合围”之下，杜甫依然冲出重围，傲视群雄，放射出异常夺目的光彩，高居“诗圣”的崇高位置。

可见，杜甫的成功并不是简单的年少气盛、锋芒毕露，他用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和永不懈怠的创作，才最终赢得了这样辉煌的诗歌成就和这样崇高的诗坛地位，直到成为后人仰慕的一座高峰。就像当年的“小杜”站在齐鲁间遥望泰山之巅时那样，虽然他的内心奔腾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激情。

不轻视少年的梦想，不屈服于高山的压力，不放弃攀登的勇气，更不要忘了出发时自己许下的诺言。也许成功，就在你风雨兼程的过程中，就在你蓦然回首时的百感交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