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我想写,弟弟。
在家族中,我是长女,被爷爷取名“志学”,希望我始终热爱学习(被用做在家乡中呼唤的小名)。
弟弟,是大叔家,也是家族中的长子,被爷爷取名“志丹”,希望他始终以赤诚之心面对生活(他的唯一名字)。
我比志丹大5岁。
我们,被寄予厚望,他更多。
因为他是男孩,虽然大家没明说。
从小,很不服气,
从小,烦透了重男轻女。
父母当年因为油田招工去了城市工作,大叔/小叔家还在村里。
和志丹的感情很好,我每年回老家两次,分别在寒假和暑假。
每次回村里第一件事,一定往他家跑,找他玩。
婶婶是老师,教养他非常严,他很听话,学习成绩优异。
我在家里,教养很严,但骨子里叛逆,表面温顺,实则完全不配合。
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家教的严格上,我和弟弟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每年,巴巴的盼望着两个假期,那是唯二可以正常呼吸、可以畅快活自己的时间段。
我猜,于他也是。
我们一起爬枣树、爬大沟、爬麦跺、蹚大沟.......
各种能玩的、不能玩的,平日不被允许的,我们眼神一对,心照不宣的偷偷一起去干了。
我们陪伴了彼此童年无人言说的孤寂,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玩伴。
他是懂我的唯一的弟弟。
慢慢的,我们长大了,他的成绩越来越亮眼,我的成绩越来越不好看(中考是一个分水岭)。
家中长辈对他的赞不绝口。
他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开始烦他的名字。
刻意回避他,他比我小5岁,并不知道一向亲近的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很别扭,明明心中亲近这个弟弟,但因为嫉妒他的被族人看重而对他刻意疏远,明明这份疏远,我们俩都不好受,可看他难受,我居然有报复的快感,虽然自己也痛死。
等他读了初中,困惑眼神,慢慢也变成了如我一样的清冷。
即便开始有了刻意的寒暄,可依然明了对方想什么。
他和我一样,极爱阅读(各种名著、散文)。
我们都在用这种方式拼命扩展自己的视野,我们知道,更大的世界在远方。
我曾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他很认真的说,我要做白领。
那个时候,是嘲笑他的,白领算什么梦想。
他依然很认真的说,姐,我真的很想当白领。
他考上了天津大学的本科,考上了南开的研究生,他进修了梦寐以求的新闻系。
他是振兴家族的希望、被寄予厚望。
我遭遇情感滑铁卢,熬过最痛不想活的冬至。
第二年春天来了,夏天来了,可我的心,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冬天。
他说,姐,你来天津看看我吧,我想你了,我带你在学校里走走。
从北京到天津,很近,我去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来接我。
“学生会工作不是很多?干嘛跑来接我?”
“姐,啥也没有你重要,他们都知道今天我是专门陪你的。”
那天他什么也没问,我也没说自己的任何事,只是痛快的大哭了一场后,他带我去吃了热辣的火锅,边吃又边流泪。
我回到石油系统工作的第一个月,拿到了1800元的工资,恰巧收到弟弟的电话。
“姐,我好想买一身特别帅的衣服。”
是了,除了伙食费,家里不会给多余的零花钱,和我一样。
什么也没说,把工资一分不剩全给了他。
2008年暑假,请他去北戴河(我爱极大海),我们早饭可以只吃肥螃蟹的酣畅,晚上海边溜达。
离开那天,在海滩上我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他说,姐,以后我请你去法国看薰衣草啊。
好。
从他考上大学后,不爱回家。和当年的我一样,选择远离。
我们想逃离的是,完全被控制的生活。
他,没有任何背景,完全靠自己的实力得到了一份高薪国企正式编制工作,实现了当年白领的愿望,他是家族的骄傲。
我,结婚生小孩,遇到家庭巨变,走上自我疗愈的自救之路,彼时,还放不下对爸爸的恨,和家族几乎断绝。
志丹,是我和这个家族唯一的连结。
2014年,他订婚了,我没去,他说,姐,明年结婚你一定要来,除了老家,我还会在天津办,没有家里的人,你一定要来。
2015年,没等到他结婚的喜讯,却等来了他没有任何遗言自杀的噩耗。
接到电话通知时,心神俱裂,不敢相信。
手抖的几乎握不住手机,疯狂给他打电话。
听到的都是无法接通的人工声音。
听说,是单位发现他几天没上班才发现他自杀在公寓里。
家族派出三个人(有我爸爸)去天津收殓。
再也顾不上过节,给爸爸打电话,想知道弟弟死的方式,无论怎么问,绝不吐口。
告诉我,自杀是家族的耻辱,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除了三个收殓的人知道,其他一律对外说是煤气中毒。
我怒极。家族的骄傲变成家族的耻辱了?
回老家,不再像以前第一时间奔去他家,而是拐到坟头默默站立。
每天夜深人静抄写地藏经到最后,都会大哭。
两次超度,跪在地上,感受着地板如心一样的冰冷,眼泪拼命往外涌。
陷入抑郁,一次一次的也试图自救,却无能为力,就是在这样的绝望中遇到后现代叙事的,在一次次的say hello again里,我似乎穿越了那个痛。
2017年,被这份伤痛击溃,整合,再来。
2018年,在藏区寺庙突然崩溃,去河边嚎啕了两个小时,回屋裹着被子都感觉不到的暖。
2019年,7日闭关禅修,在静谧的内心中,突然崩溃,在动中禅里,完全的允许与释放,没有克制,完整的感受到了“成住坏空”,去竹林里的躺椅秋千里摇晃,感受以往排斥的摇晃的天旋地转,静谧中,好像回到这个世界的初始,有个地方开始真正松动。
2019年去到印度佛陀苦行的地方,松动的地方变的更大了。
不再被生死议题卡牢,它不再是我碰不得的地方。
曾有人问:郑洁,为什么你不把这个议题带进排列场?
因为,弟弟从来不是我的问题,不需要解决,他是我最温暖的隐秘的所在,就像走与爸爸的和解之路,我不要“解决”。
那是我的柔软,我的珍惜。
志丹,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却从来没有说过爱你。
志丹,今生你失约了,说好了我们一起去法国看薰衣草的。
不过没关系,姐姐无论去哪里,都会念着你,“带”着你。
如果有来生,你还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如果有来生,我好好做姐姐,好不好?
如果有来生,我练习表达对你的在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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