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象过不止上万种让世界彻底失序的方式,洪水,地震,飓风,彗星来的那一夜。
就像2.5亿年前,造成地球上96%的海洋生物灭绝的原因,是为数众多的巨大火山一齐爆发那样,人类被肉眼可见的灾难摧毁,嚼碎身体里每一寸骨头,最好大家一起完蛋,这样才足以称为“世界彻底失序”。
其实没有必要这么麻烦的,萨拉马戈在《失明症漫记》里想了一个很小的前提:世界上所有的人全部失明。
这场视力瘟疫最开始发生于城市里一位普通人身上,当时他正在开车。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大团乳白色,白得顿挫,浓郁,没有缝隙,车辆仿佛穿梭在一场可见度为零的雾气中,然后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明了。
之后的故事里,他进入诊所查看病情,把同样的症状传染给了眼科医生和诊所里的其他眼疾患者,这些患者又像一朵朵携带病毒的蒲公英一样,四处飘散,传播,直到整座城市沦陷。
生活失去了日常的秩序。盲人们躲在家里,又因为食物吃完被迫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街头巷尾聚集着抱团取暖的人们,衣衫褴褛,小心翼翼踩过街头的人畜粪便,乱窜,抢夺,迷失,靠雨水冲洗身体,滑倒在同伴们的尸体上,被饥饿的动物们尾随,在公众场合偷偷交媾。
所有人都成为了盲人,所有人,除了诊所医生的妻子,作为全书唯一一个被作者施展的厄运放过的人,她目睹了灾难延伸过程中的一切。
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细节是,当仅剩的食物被持有枪支的人占领,要求其他女性以性交易的方式获取资源时,无可选择的女性们纷纷以跟身边心仪的男性发生关系再去赴约的方式宣泄心中的愤怒,医生的妻子在夜里看见丈夫也走到一位女士旁边请求温存。
她安静地看着他走过去,拥抱,抚摸,接吻,做爱,结束一切。
另一个难忘的情形是他们来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家中,发现房子里已经住了一位作家,他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依然写稿。
圆珠笔很好用,写在纸张上的力道重一点,在写下一行字时,就可以摸一摸哪里已经有过文字的凹陷了,然后接着往下写。
瘟疫越过了几乎所有事物,它越过了职业、性别、年龄、爱情甚至某种意义上的尊严,却没能阻止一个人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这件事已经没有了任何旁观者,哪怕这类繁复的举动带来的意义可能跟往湖里不停投石子没什么区别,他还是在做着。
“秩序”在词条里的解释是,有条理,不混乱,符合社会规范化状态。总是依赖于外界秩序的我们,会变得脆弱,失明、截肢、脱发、伤口腐坏,或者一场背叛,都可能打破我们,而内心的秩序,它不起眼却坚固,像一颗种子,即使被埋进土里,也能长出硕大的植物。
在没有视力威胁的城市里,生活照常,人们按照主流制定的规则和秩序去走,被自己假想中类似2.5亿年前的火山追赶,离得近的人想要走远一些,走远的人试图走得更远,一切显得如此冥顽,直到生命戛然而止,直到我们的视力被一场瘟疫杵断。
哀鸿遍野里,有人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被袭击致死,有人通过性爱来刺激已经僵化的情绪,有人忘掉了原来的身份,以武器胁迫弱者,占山为王。
有人坐在那片浓郁如汤的纯白中,听闻响动,然后看见什么东西正在破土,另一种秩序正在发芽,开花,抽出巨大枝条,朝着自己渡河而来。
文/田可乐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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