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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片天空下

另一片天空下

作者: 扮鬼脸艺人 | 来源:发表于2017-06-08 16:14 被阅读19次

    食梦貘拉着他长长的尾巴来临前,白天带着夜晚的倦意,夜晚带着死者的困意,麋鹿的身体泛白泛黄,像是陈旧的东西。陈旧的东西又要来了,我闻到狐臭、煎蛋和洋葱的味道,在傍晚。

    在我们的圈子里,早已没人会去拉住他。他有着牛仔的坚韧和硬冷,他不怕甘苦。在过去的几年里,麋鹿从没想过要怎么对付它,而我是在一小块肩膀变酸后,才不再尝试跟他面对面。他不常来,而一旦到来,便一定是带着大袋黄昏的臭味和颜色,在我们身上、在房间里、在圈子聚会的地板上,乱喷一气。上次,我的眼白被他施放的气味熏染成浑浊的黄,看什么都罩着一层日暮的天光。

    早上从塞满棉絮的梦里醒来,亚麻色窗帘漏出一点天光,我转向麋鹿,她的一只胳膊放在裸露的胸前,我习惯性去摸她的乳房,过度的松塌让我想起客厅那架老式沙发。我缩回手,她熟睡的脸还好好的,没有异样。也许在梦里我摸到的是她少年时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反差让我心烦意乱。我起身,背部发出机械的摩擦声。陈旧的病痛又来了。

    也许机油能让我好起来。

    这一年世界进入一个新纪元,新鲜的机器不断涌入这个庞大的空间,在某个缝隙或角落里安家,又不断繁衍出更多新鲜的机器,复制粘贴一般。我们也到了人生的新阶段——报废期。我时常听到身体某个关节嘎吱作响,伴着我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不在于我们的动作,而在于那声音……好像是背景音乐一样。麋鹿说着。

    那音乐说明他又来了,貘。

    我们在某间空旷的机器内部聚会,有人小声地咳嗽,有人咯吱咯吱笑着,有一位颜料手谈到食梦貘:我们好像都没有想过,他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一直都在那儿!他的颜料挥洒在空气里,我们看到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到处都是拖着长长尾巴的食梦貘。这景象令人害怕。可是在我们的小圈子里,还没有人会丧失勇气。我们都是同貘作战的人,除了麋鹿和鸵鸟。

    麋鹿从不战斗,只是在我们累的气喘吁吁时给我们做机油拌螺丝,没人不喜欢那道菜。

    呵欠手唱着长长的祝祷词,好让我们能安然进食和休眠,而不去理会背部、颅内的响声。她唱的是:我们是牢牢要报废的,没有什么会永远挺立。还有其他语焉不详的咕哝声。但我只记得这两句。

    祝祷词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音乐。我们的周围充满了叮叮咚咚的声音,以此来掩盖我们的膝盖磨损老化的声音。麋鹿弹奏了一曲《镜中的安娜》,我们好像都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过去总是好的,有无休无止的阳光、微风,还有机油拌螺丝。我青春气盛,喜欢挥霍。好像要把所有的阳光都吞进胃里。貘还在赶来的路上,拖着他长长的尾巴。

    鸵鸟爱着麋鹿,她的手心总是湿润的,好像沾满了滑腻的机油;而她的手指细细长长,可以含住,吃掉。她在玩一个游戏,有一只小狐狸跳来跳去的,在树林里穿梭自如,不顾突然出现又隐没于草丛的地精,在颜料和汁液构成的世界里,时间之网密密地织着,网住了蘑菇、火焰和精灵。

    为了找到太阳和水星的源头,我曾经追逐过日落之前的地平线。开始的时候,我拉着麋鹿的手,后来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袖,我回头,发现汗水是从她眼中流出。于是我停下来,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她握住又松开,终于不再坚持。我飞快地跑着,第五大街的楼宇仿佛幻影一般掠过,城市的浮华之光被我远远甩开。我看到了城市中难觅踪迹的乌鸦和干枯的枝丫,他们鸣唱着月亮升起的前奏曲。在黑暗笼罩整个城市之前,太阳终于从我手中滑脱,我并不比夸父更快,传说他曾经摸到了太阳。麋鹿不关心水星,但是她热爱太阳。在我垂手回家之后,她甚至嫉妒太阳从我手中滑脱的事情,却全然没有再提起路边的哭泣。也许坐在她身旁的鸵鸟用某种方式抚慰了她,她的神情雀跃着,不住地让我再讲一遍夸父追逐太阳的故事。于是我又从那个荒蛮时代开始,刚说完第一句话,鸵鸟就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那声音就像我久未活动的膝关节摩擦时的叫喊。我刚开始进入人生的新阶段,可鸵鸟和麋鹿却还在梦幻期。外面下起了雨。

    摔跤手向我谈起他同貘的搏斗。那是个庞然大物,你知道吗。我好几次就要抓到他的角了,可是我的手太滑了,他有三只角,把我抵到地上去了。

    你看清楚了吗。

    看不清楚的,你知道,我的眼睛里都是雾。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早就是这样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没有人真正看到过貘。橱窗里展示着最新款的玻璃眼珠,我想起自己身上恰好带着一对,就送给了摔跤手。

    摔跤手有三个同他很像的孩子,他分不清他们,经常叫错。他年轻时,曾独自捕获过一头纯白色的独角兽,我觉得他值得一对玻璃眼珠。

    我沿着街道走回家里,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下陷。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望出去,城市新升起的楼宇像是漂浮在更远处的空气里。

    在我们的小圈子里,呵欠手是最早离开的。她年纪不大,中等身材,常年躲在一件黑色的棉布袍里,面目却有些模糊了。她的离去就像一个哲学家的预言:水消失在水中。除了她没有人会念那些晦涩难懂的祝祷祠,所以我们唱了歌,麋鹿弹了一首安魂曲,送走了她。呵欠手的离去没有太多人在意,也许是她本身对我们而言就意味着长眠。只是没有祝祷词,我们很容易就一直坐到天亮。

    后来鸵鸟的离开却让我们——或者说是麋鹿,大大震惊了。他年纪很小,几乎和麋鹿一般大,尚且带着一抹少年人的青涩。麋鹿不相信他去世的消息,吵闹着要去他的居所看一眼。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居所已经在缓缓下陷,打开门是一堵灰色的墙。墙壁光溜溜的,什么痕迹也没有。麋鹿说他一定是去了另一片天空。

    《另一片天空》是一位老诗人的杰作,他沿着拱廊穿梭在二重现实之间。他在虚空的世界里密会情人,而且不止一个,每一个都对他牵肠挂肚。在另一重世界里,他做着证券交易的工作,小心地受着母亲、妻子的约束。

    鸵鸟确实爱写诗,但我从没看过或者是故意不去看他的诗。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诗里写到另一片天空里的麋鹿,在我忙着追赶太阳、星星的时刻,却是他确确实实拥有了麋鹿的时刻。我从麋鹿的脸上、身体上看到了那些时刻留下的痕迹,微小的,带着某个黄昏的爱意。在另一片天空里,鸵鸟是不是摆脱了貘的追赶。麋鹿抽泣着问。我觉得这更像是一句祝祷词,让我嫉妒又有些恻然。微微看了一眼鸵鸟不停下降的居所,我转身离去了。

    离去的都是那些年轻跳动着的心灵,留下的是我们,因为行动迟缓或是别的什么,我们没能追上太阳和水星,事实上我们没能追上任何一颗星星,也没有一次捕获到貘。所有的天光的都失去了,现在横亘在我们面前是黑夜。还好我的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昏暗。

    我的牙齿一天天剥落,撒下微黄的碎屑,我尝过,有铁的锈味。

    我说哎哟哎哟,陈旧的病痛又来了!

    麋鹿舔掉碎屑,说她不害怕。

    他说他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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