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大丽去世那天,我第一次感到从头到脚的难过。
那种感觉就好像心里有一个装着回忆的盒子,原本是敞开的,人们在相处过程中向其中投入各式各样对这个人的记忆,可从得知她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啪地把盒子盖上,贴了封条,从此记忆还在,却再不会有新的东西进来。
我在上一篇文章里写过她(新的一年,愿更多人健康),26岁,和我一样大,对生活、对工作都充满热情,认识她的时候,我正筹措着从前东家离职,因为喜欢她所在的媒体,还向她打听过招人的事儿,这家伙自毕业起就在那家媒体待着,问我薪水过不过万,我说不过,她开玩笑说,呀,那有什么好做的,赶紧来我们这。
不过那时候我没打算离开上海,他们在上海跑医疗的仅有一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走不招,没有机会。
加入新东家后,我遇到一个实习生L,在这里实习已近半年。她大四临近毕业,不太适应北京,也不适应我新东家的强度和节奏,实习结束后,有一次开心地跟我说,下学期去大丽那实习试试,已经联系好。
那是年前,大丽跟她说,既然你下学期再来实习,那咱们3月份再联系。然后给她简述了他们那的节奏,写作的风格,以及去哪里做监控,找选题——对于还没有入职的实习生,这样的关照已属非常详细。
我后来跟L聊起过大丽,我说她的可爱,说她和她刚结婚的老公的幸福,说她喜欢跳舞,喜欢吃夜宵,po食物照,说她对新闻非常有热情,也有敬畏心,说我们几个大概都觉得终身做记者不是件坏事……
可L等不到这份实习了。
我怎么也忘不了春节那天早上,她转给我大丽煤气中毒的众筹页面,我几乎颤抖着给她捐了钱。众筹的目标是20万,大概是她也当记者的缘故,人脉广泛,很快就筹满了款。
再之后,就是祈祷,然后时不时地去看看她的朋友圈,看看那个众筹页面有没有更新。
我数不清多少次向她的微信聊天框里打字,“大丽,你怎么样了吖?”打了又删,打了又删,一次又一次。
我一直盼望着更新,希望能看到她转出ICU的消息,尽管她的余生不得不面对高强度、高难度的康复,可我相信她是那么坚强又热情的人,一定可以坚持下来;再说,她那么好的人,身边人都爱她,上苍也会爱她吧。
可我也很怕更新,不更新,至少说明她还活着,万一更新的是坏消息……万一回我的坏消息……
春节结束,L在做着毕业论文的同时,开始找工作,因为喜欢我前东家,我把她推荐了去。
签了合同的那天,我们又聊起天,聊起新闻理想,吐槽大环境,然后我说,不知道大丽怎么样了,她说她时不时会去众筹页面里看看,一直没看到更新,我说我也是。
然后我再一次点进她的朋友圈,看到她的签名已经变成“XX已于3月1日离开了这个世界,谢谢大家的关心。”那句话就在她的头像下面,头像还是笑得那么灿烂;她最后一条自己发的朋友圈是“吃一碗牛肉粿打卡已回家”,配图依然是鲜美好吃的食物图。
那个属于她的回忆盒子被啪地关上,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可爱的人。
截图给L之后,我躺在床上,想起她身上和广州一样全年无休的炽热,想起她对新闻的梦想,这些东西都和那个盒子一起合上了,我一个人在床上哽咽起来;第二天我坐了16站公交车从家里到公司,发现北京已经春暖花开,宽阔马路两旁的柳树抽出绵密的嫩芽,我再一次想起大丽,想起她再也看不到春天的样子,站在公交上泪眼朦胧。
正好在我得知大丽去世的前后,恰有一批耶鲁学者访华,其中有不少医疗方面的专家,我新东家与耶鲁颇有渊源和合作,争取到了不少采访机会。
我印象好深好深的一个专家,中国人,目前已是耶鲁终身教授,做的是胚胎干细胞领域极其前沿而基础的研究,换言之,没人知道能不能出成果,更难预测能否转化赚钱,但他向我陈述起自己的职业时却说,有人说爬山累,在家躺着舒服,可他就喜欢爬山的过程,躺着反而浑身难受;他说起对基础研究的热爱,说对探索科学未知的好奇心就像他的本能。
后来我又遇见一个研究热带病的专家,他专门研究防蚊控蚊,研究病媒蚊子的基因组,已是小众到不能再小众的切口,连厂家都懒得投钱,可他竟能在我一个外行人面前手舞足蹈地叙述他们发现蚊子和人类的亲缘,说自己发明了一招灭蚊方法叫“请蚊入瓮”,最后我加了他微信,发现他连头像都是白纹伊蚊。
遇到他们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大丽,想起我和她在深圳的会场午休的时候,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左侧,聊新闻的大环境,聊年轻的我们的出路,她说起自己觉得做稿子越来越难,稍有负面报道,和受访人就容易成为“一锤子”买卖,采完就被拉黑,还说她怎么去会场里逮专家做采访,怎么让专家信任他们,知道他们写的虽是负面,但却是在为这个国家、为社会做出有益的事。
遇到他们的时候,我恍惚间会觉得,大丽如果活到50岁,一定也能成为那样纯粹的人,许多人在30岁的时候会开始麻木而重复的生活,但总有那么一些人,热情的延续可以突破年龄的限制。
我一直记得《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一书的结尾,郑微在阮阮的墓前说起公司里小姑娘的玩笑话,她说,二十多岁新来公司的姑娘说,如果有一天脸上出现皱纹,宁愿去死;她说,阮阮,人活着总有一天会老去,只有你,只有你的青春永不腐朽。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把生命定格在20多岁可以有这样浪漫的理解。
可在知道大丽去世后我突然明白,如果能够有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她能活着,能舞,能笑,能写,毕竟像她这样的孩子,即使活到30岁、50岁、80岁,也定是一副快乐的、青春不朽的模样。
大丽,我祝贺你,祝贺你已然青春不朽;但我也愿我们,愿每一个认识你的人,都能受到你的感动,不管活到30岁,50岁,还是80岁,都能精彩如初,青春永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