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郭小舟觉得很舒服，从小到大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他感到自己体内某些文艺的部分醒来了，在蠢蠢欲动，仿佛要挣脱自己的身体飞向远处的列车。

这是一个傍晚，太阳早已落尽，只留下一些微光浮在天边，郭小舟和爸妈来到家附近的土塬上散步。前天的雨带来的清凉还未散尽，在夏夜的微风中消解着刚才夜市上吃的筋儿、腰子以及牛肚带来的燥热。

“以前这里的农民种麦子，现在全都换成了葡萄，听说附近还准备开一家葡萄酒场......”

“刚才路上碰见的那个人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位大夫，退休快八年了......”

“上次来这里摘的槐花味道还不错......”

爸妈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郭小舟插不上话，索性又再次往前走快了几步，便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被墨色隐藏，远处的鱼肚白此时也已经变成了醉人的深蓝，亮部景物的细节丢失了，只留下一些似有似无的轮廓。郭小舟看向远处，渭河对岸的长安城已经亮起了灯火，深蓝的天空在地面附近染上了淡黄。

远处响起一声列车的长鸣，夹杂着车轮与轨道有节奏的碰撞声，郭小舟循声看去，看到了那列从黑暗中驶来的货运火车，耳边适时响起一声狗叫。郭小舟觉得身边的一切突然有了一种八十年代的气息。身前深色的大树，树下抽着烟袋的老汉，远处抱着孩子纳凉的农妇，河对岸是城市的灯海，灯海下会有繁忙的交通，热闹的商厦以及一群年轻的都市男女，两个世界被一辆列车分隔开来。这一刻，郭小舟想象自己成为了一个八十年代的乡村少年，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这一切给他一种处于这个年纪感受不到的时间带来的陈旧感，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再往前一些，离他太远，没有共鸣，所以郭小舟时常会假想自己是八十年代的人。那辆列车就这么带着那个年代独有的气息驶来——尽管郭小舟并不知道八十年代的气息是什么样的。

列车越来越近，郭小舟觉得周围的时空好像在车轮与轨道的撞击声中被置换到了过去，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渴望走出乡村去往大城市的少年。远处明亮的灯火罩上了一层象征着陈旧的昏黄，周围每一颗石头每一片树叶都透出一种上个世纪独有的质朴。郭小舟觉得很舒服，从小到大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他感到自己体内某些文艺的部分醒来了，在蠢蠢欲动，仿佛要挣脱自己的身体飞向远处的列车。他想象着自己在村里努力学习，终于考进了大城市；想象着自己自己第一次离开村子去外地读书；想象着自己毕业后跑去北上广打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夜风吹到了另一个平行宇宙，在那个宇宙里他是一个刚进入社会没有几年的八零后青年......

“小舟，回家了。”

爸妈的声音传来，天已经全黑了。

地铁、网络、论文这类沾染着喧嚣意味的词语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体，淹没了脑海里那个在大城市灯海下奔跑的八零后青年的身影。

郭小舟抬眼再看，那辆列车已经远去了。视线里，地面的建筑物在他走下土塬的过程中缓缓升起，遮住了远处的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