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做“王开公园”的地方不大,其实是市农科院的试验基地,有池塘,有几亩地。平时见不到一个工作人员,大门紧闭。周围没围墙,用有刺的铁丝网圈了起来。
这一圈铁丝圈,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形同虚设。总有人在离大门不远的某处将其弄出一个豁口,大大小小的孩子便得以从这“门”自由地进进出出,春天可在里面广阔的田野沟渠挑马兰头,夏天就扑腾到池塘里游泳、摸鱼,弄得一身泥水,快活之极。
时间一长,便有新村外的孩子们来抢占地盘。每每会被新村里的孩子打得落荒而逃,不敢再来。
星转斗移,过了一年又一年,新村里的孩子们慢慢长大了,一个个都野惯了,男孩子变成愣头青,好“扎台型”,女孩子则不少成了疯丫头,整日整日和“铁哥们”瞎混。
反正那时候,只要一到天黑赶回家吃晚饭便是。若是谁天黑了还不回家去,让家长野狼嗥般在阳台上高喊或在街道上乱找,临了一定少不了一顿“竹笋拷肉”,哭声听得人瘆得慌。
不过,家长们急归急,恨归恨,却是给亲骨肉颜面的,只是徒手或操着扫帚往屁股上乱打!谁要是边哭边大声辩解,家长们会下手更重!第二天,便见被打者苦着脸,走路一瘸一瘸地来上学,要好的跟屁虫们便会帮着提书包,还示意旁人别取笑。
是哦,谁没吃过“竹笋拷肉”?那滋味可不好受!皮大王们成年后想起曾经因太晚回家挨过的打,都会不由自主地揉屁股。
所以,天黑是命令!在王开公园闹腾的孩子们一见天黑,常常就自觉地快速从豁口出来奔回家。也有走得急不小心被铁丝网上的刺撕破衣裤的,虽及时到家吃完饭,但被家长发现了衣裤上的破洞,那“竹笋拷肉”的伺候是免不了啦!
那时候,家家都穷,买布要布票的!孩子们打架,哪怕打得头破血流,也会尽量不弄坏对方的衣裳。
可是,那一场“内斗”,不仅许多人头破血流,鼻青眼肿,衣裳被撕坏,还闹出了人命!
那场恶斗的原因已经不明,反正就是新村里两派孩子由来已久地互相看不惯,于是约好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到王开公园“解决”。
要命的是,干架的双方,一方是由我哥“小辫子”领头,一方是他同学、绰号“打不死”的周翔领头。而我和周翔的弟弟周羚又是同级的铁哥们,我和周羚曾试图劝自己的哥哥“和平”解决彼此的疙瘩,但均遭到哥哥们的鄙夷和否定。
屁孩们约架也是有规矩的:双方人数应相等,一般不超过六个;不准带凶器,也不准在约架处藏暗器以便发急时抡棒抛砖的,只是徒手对阵,哪方求饶便算认输!当然,天黑了,自动停止干架,原因大家都知晓,双方会再约时间“续局”,一般不超过三局,三局后若还不分胜负,双方则“握手言和”不再战。
若有哪方作弊,则虽胜犹败,名声会很臭!
也有战过一回便走漏风声,被老师、家长知晓的。那还了得!于是乎,双方会有几天不太平,家长骂,老师谈话,在这样的“高压”下,约架的双方便偃旗息鼓了……
可谁知道会太平多久呢?
这不,这一次,我哥和周翔又杠上了!
约架地点就在王开公园。
那是个秋天的下午,太阳真好!
我和周羚埋伏在一块稻田里,说好了不插手,不帮任何一方,让双方的哥哥“以实力说话”。
约架的双方都在池塘边到齐了,各六人。人人都像凶神恶煞,平时常在一起捕鱼捉虾的伙伴们都蹬鼻子上脸的,一副“不获全胜绝不罢休”的架势。
我和周羚屏息静气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还没看清楚是谁先动的手,双方就混战在一起了,只听阵阵喊声一片。忽然,我看见我哥像一只暴怒的狮子,狠狠地抽了周翔一个大嘴巴子,周翔的左脸立时隆起五道指印,他捂着左脸慢慢蹲下身去……
我双眼被汗水蒙住,模糊一片……
忽然,周羚猛地推开我,操起他平时挑马兰头用的半把剪刀,如脱兔一般扑向我哥,一边骂着“好你个小辫子,下手这么狠”,一边举起剪刀朝我哥背部刺去!
我看得目瞪口呆,在刚刚周羚卧倒的地方发现了一截木棍,发疯似的拾起来冲向前去,朝着周羚的头猛抡!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真的疯了!
夕阳下,我拿着棍子大叫着跳进了冰冷的池塘。
很显然,破剪刀和木棍都是周羚藏好准备作弊的!
这场恶斗,以两败俱伤告终。我哥和周羚都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我妈和周羚妈都哭成了泪人……
忙乱的几天中不时有警察来学校找人了解情况,打架的双方都说不知道周羚是怎么受的伤。
警察赶到医院,周羚也说受猛击后他就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万幸的是,我哥只受了点皮外伤不几天就出院了。可周羚住了大半个月还未出院。
周羚一直没来上学。
我天天都想着他。
不久,他们家搬到了外区。再后来,小伙伴们相传:周羚死了!
又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独自来到王开公园,来到池塘边,坐下,想起和周羚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放声大哭!
多少年过去了。
后来,后来我考取了师范大学,那天,我正在图书馆一楼拉开抽屉查索引,忽然,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我惊愕地猛一回头:是周翔!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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