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此不擅告别,是否注定离开?
那时我正坐在计程车里,眼里是初春新发的嫩芽,几乎垂满了枝头,摇曳着荡漾着没有半点颓然的气息,随意的狂舞,恣意彰显着自己的活力,冬天已经过去了。我是什么心情呢?印象中既无伤感也没有伤春的愁苦,而是满心的敬畏,眼眶饱饱涨涨,似乎是溢满了泪水,上下睫一打招呼它们就会滚落。但真实的情况并未如此,我笑了,很开心。
因为我马上要走了,离开这个四季不明的海岛,即将登上另一片从未触摸过的新奇的大陆。渐长的头发藏在我的颈间,仍是细细碎碎的,那种酥麻好像钻进了心里,手边就是我的旅行袋。一切推翻重来,我是亦如出生的婴孩,该过去了的,我闭上眼睛,任曾经一切在心中翻涌。再见了,我的朋友。
记得刚进学校的那天,枫叶红的亮眼,散了满地。忽然就听见刚认识两个月的合租舍友在背后疯疯癫癫地喊我名字:“yuli。”她就这么跑过来,想要一下子扑进我怀里,像三四月的阳光一样,暖暖的,又不晃眼。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回应,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便任由她挽着我的手臂,一路蹦蹦跳跳,真的像单亲妈妈牵着她家小姑娘一样。
这会儿又听见她在叫我,恍若隔世,已经两年了。
“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一股冷冷清清的消毒水味漫上我鼻腔,带着彻骨的寒意。椅子很乱,画盒随意地摆着,画架上还纷纷挂了许多只进行了一半的画,分明是未离去的样子。日光忽明忽暗,一点光影透过玻璃窗外怒放的大叶海棠碎在瓷砖上,折射出骨质般的光泽,可以很明显看到一层薄灰。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就着几块积灰的旧布随意打扫了一下,布景时才发现这是仅有的几块完整的底布,完全脏了,真是作孽。只好挑两只红得艳人的苹果和不知道谁喝剩的可乐摆上去,最不能少的就是插在瓷碗里的玫瑰和一柄小刀。很随意的摆设,依稀还能记起当初老师总大声嚷嚷,说:“艺术可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啊。”“啊,啊,你们这些人配得这么整齐做啥!”不由一笑。
慢悠悠地架好画架,却是一丝不苟地先画了一个圆,这是肌肉已经形成的的反射性动作,所以根本不用做辅助线,接着铺调子上明暗,看了表,刚好卡在半小时。身边的桃子凑过来,哧哧的笑着道:“yuli你还是喜欢这样。”我也只是淡淡的笑,一字一顿:“万物都是从圆开始。”
桃子似乎很少听见我这么正经的口气,怔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接我的话。我也有些无由的烦躁,便敷衍地摸摸她的头,和她说:出去买瓶水。
终于逃了出来,身体也便渐渐放松了下来,抄着手一路慢悠悠地晃过马路对面,这儿有家古色古香的冷饮店,名字好像叫“浮世生”。记得不太清,明明昨天才来过,怎么今天就忘了。一边嘲笑自己的记忆,一边感叹着好不容易在这龙气四溢的皇城找着这么家店,可别搬走了。
迈进店门,果然没记错名字。里面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着,环境无一不古朴,点了平常经常喝的“异世情”,思索着给桃子点了一杯平常的布拿雷铁,就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等着结账。
“叮”店外的风铃响了起来,不枉我来了这么多次,知道这只有招待熟客时才有。逆着光线,人影看不太清,只感觉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的女孩子。
只没想到,声音是在我跟前停下。“段清舫”,听罢我浑身一激灵,抬头看向来人。果然,特别漂亮的女孩子,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也是我特别熟悉的女孩子,我曾经的闺蜜。别人家的小孩都是青梅竹马,就我俩儿是青梅青梅,她还曾无比郑重的和我说:“有竹马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就是了!”
曾经她这么真挚的跟我说过话,那么现在这个站在我跟前,眼带冷笑嘲讽的人还是她吗?
我们就这么相顾无言,她站我坐,从气势上就落下一大截,我心里嘲笑自己:又不是第一次了。
到最后还是她先开口,却也是根根带刺,逼着我,强迫我,去面对我根本不想面对的事实。
但其实她只说了三句话:
“清舫?还是该叫你清竹呢?”
“看来你过得很好啊,这我就放心了。”
她很了解我,知道刀往那刺最疼,却可以让我发不出任何呼救的声音。我们之间的气氛就一直一直这么奇怪着,明明是盛夏,我却觉得周身气压直降冰点。
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她说:“不尴尬吗?在这里生活。看着你偷来的生活,偷来的时光,你还能过得这么愉快?段清舫,我还真的是羡慕你的没心没肺。”
窒息感萦绕着我,以至于我根本没有听清,耳朵里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全身都是紧张到麻痹的感觉。十指连心,心脏都开始痉挛起来。到最后还是她大发慈悲的先走,否则今天我根本就走不回来。这种感觉真的太熟悉了。
原以为可以平平安安的继续活下去,和桃子偶尔打情骂俏,互相自黑。原以为生活已经对自己网开一面,到头来却发现生活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你这个人,所谓的网开一面都是自己的错觉,那是多绝望的事。我仰头望着蓝到泛白的天,高楼间有往来盘旋的群鸟,突然就羡慕它们的自由。想起网上一个段子:我算什么,也敢对生活动恻隐之心。说得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是哪路牛鬼蛇神,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说得出这番话。
但到底生活得继续下去,我按了按疼的发紧的太阳穴,狠狠的闭了闭眼。决定还是先回学校。
不知道是我心无所依,还是行李太少,总之收拾的过程快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接下来就是和几位同学交代交代,还有桃子。
这些都很简单。至于桃子,我写了一封信还留了几百块钱,一起压在了出租房的桌子上。我相信她看到后不会怪我的,心地这么善良的女孩子,我心说:咱们有缘再见吧。
离开出租房,心里头突然就有些伤感,好像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挺重要,结果离开时,却突然发现原来也是可有可无的一份子。
艺术交换生的资格有两年时间,够我调整好自己的一切状态和情绪了。我心里默念着:再见吧,这里的一切。
想到段姨段叔十几年的教导之恩,我还是心软没忍住给发了短信,只是很简单的内容:爸妈,我去巴黎,别担心,一切平安。
登上了飞机,我才发现其实我心间一直都盘桓着一股很激烈的情绪。说实在,我特别想大哭一场,但遗憾的是,我根本哭不出来。那么,这么些年,我到底干了什么?哥哥离世,闺蜜决裂。不禁摇头苦笑。
突然就想起那个朗如清风的少年,眉目初成,温润如玉。是我的哥哥。要是哥哥知道他家的小姑娘最终得长大,要独自面对这么多困难,那天,他还会这么的义无反顾吗?答案我不知道。
只在飞机起飞时,我低头看向左手手掌心的那横截手心的一条细线,智慧线和感情线连成了一条。小时的我只耳渲目染知道这是不详征兆。却有另一个少年和我说这是来自前世的记忆,是让亲人找到自己的印记。
短短的一句话,带着鼓励和温柔的眼神,那曾是我整个童年唯一温暖的回忆。只可惜,少年已经不再了...
我也终于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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