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信佛行善事,在家里供奉的佛像前有一个红色小塑料盘,里头放满了一角钱的硬币和纸币。每当有乞丐挨家乞讨到了门前,我们这群小孩子都会争着踮起脚尖去拿上一角钱跑去门口给他们。那时候的一角钱对于孩童来说是可以解馋的,小卖部里琳琅满目的零食有许多都可以拆出来一角钱出售。但,我们这一大群孩子却从不曾去偷这行善之财。
父亲时常带我们到爷爷奶奶家,然后给表姐一元钱,让表姐带我们仨一起玩。表姐后来跟我提起父亲,总是会说一句:“那时候大舅钱都是直接给我,对我特别信任,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表姐会带我们去小卖部,将那一元钱安排得明明白白,四人雨露均沾。那是十分快乐的童年回忆:四个孩子零散坐在门槛边上,亦或一起嗑瓜子亦或一起分糖吃,从不需要争抢。
那时觉得,快乐不过如此,快乐可以是一角钱便满足的。
直到后来上小学一年级时,班里的同学中午总会带着一瓶五角钱的冰饮料回来。炎炎夏日,那一瓶瓶瓶身冒着烟雾与水滴的饮料着实让我心里百痒难忍,艳羡的目光被自尊心强拉回来躲过了与同学的对视。有一天,同学叫上我一起去了小卖部,随手也拿给了我一瓶。惊诧的神情夹杂着止不住外漏的欢喜,那冰手的瓶身让我忘了疼痛地用双手一次次抓得更紧。第一口的快乐是模糊的,因为着急而太大口以致冰感直冲大脑使神经骤然紧绷的不适令我花了好几秒才缓过来。那之后,同学时不时会带上我给我随上一瓶。久而久之,心有愧疚的我问了他为什么有那么多零花钱。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在家里拿的”。“拿的”,无论是被教唆还是我自己会错意,最终我没忍住,趁着父亲外出母亲不注意,在档口的零钱抽屉里顺走了一元钱。那时候不懂这叫偷,只是不愿意一直拿别人吃别人的,我也想给同学买饮料。
有了第一次,很快便有第二次。背着母亲的我准备行动,怎料母亲一个回头正巧看到我从抽屉里收回的那揪着一元钱的小手,当场便质问我。父亲回来后,母亲看着大哭的我一五一十给父亲讲了我的供词。父亲载上我来到了同学家,不问不要紧,一问发现同学竟是长期在家里偷的零花钱。我看着同学被父母当场打骂,心里开始忐忑起来。父亲载着我回到店里,只是严肃地说了句:“以后不可以这样!去上学吧”。我诧异地抬起头,走到一旁拎起书包缓缓走出门口,走到父亲的视线之外后如释重负般地往学校飞奔。
这件事过去后,父亲时不时地会给上我五角钱,我也算因祸得福地能偶尔与其他同学一同跑一趟小卖部。
或许因为生活的重担,父亲在我童年里不曾给我买过新玩具,我那小箱子里放满的都是在外的表哥们遗弃留下的残次玩具,但那时的我依然甚是爱惜。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位同学家里做饲料贸易,在小镇上算得上富有。自然,他的零花钱是我无法想象的。那时候流行玩四驱车,三块五一盒,买回来自己装,甚至可以另外买性能更好的马达之类的装备更换。一时间大街小巷都是四驱车轮子转动的声响。同学更是各种型号各种配件装备买满。
那时的我已经住爷爷奶奶家,父亲只有在我们每天去店里吃晚饭洗澡才见到我们。错误的物质欲最终让我再次迷失。
小店货架背面挂着父母亲的外套,那时母亲总会将十元以上的纸币收好放进那一堆外套中一件黑色西装的内口袋里,随后将西装往衣服堆里塞一下。这是我有几次无意看到的。我下定决心,暗暗告诉自己,偷一次就好。于是在洗完澡后,趁没人搬了旁边的小凳子站上去,顺手摸了一张十元钱,随后立即将衣服恢复原样。那几秒钟里的紧张与犹豫不言而喻,但最终还是恶魔战胜了。于是我有了人生第一台四驱车,还顺带买了充电电池充电器。
可没过几天,车子跑太快撞墙上,车头坏了。在我纠结怎么拿胶水粘回去的时候,一同玩的同学只是随口地来了句:“重新买一辆就好了”。恶魔再次战胜了理智,这一次的我慌张中却已是轻车熟路。
人的欲望与攀比是无穷的,未被纠错的错误行为在没被制止前总是能打败理智与恐惧。后来的各式玩具令我间断地“作案”五六次,每次十元二十元的窃取最终也有将近一百元的大数字。要知道,那时一家五口的晚餐费用也仅仅只是二十元钱。
后来,敏感的母亲察觉那本不多的积蓄莫名少了一些,看着我那些说是同学给的新玩具心里犯起了嘀咕。在一天上午放学后,我被叫到了店里质问。看着父亲严肃的脸,我害怕得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所有“作案”经过。父亲怒火中烧,将我拖进了货架背后的空地里,抓起藤条疯狂地打在我的手脚上。母亲听着我的哭喊声强忍着坐在座位上看档口,父亲在里头边打边骂,而我哭得呼天抢地。
“今天偷家里的,明天是不是偷社会的!以后是不是还得上大街去抢!”
“我们辛辛苦苦让你读书,你不学好学偷!”
“给你吃给你穿你还要学当贼”......
训斥声与哭喊声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父亲手里的那几根藤条已打得有不少弯折,而我已经哭得分不清脸上是鼻涕还是泪水,手脚上被打得布满了红色的伤痕。母亲走进来略带训斥地问我:“以后还敢不敢”!我大力啜泣着摇头。最终,父亲载着一身显眼伤痕和哭肿双眼的我回到了学校。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我低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书,出神地径直看着台上继续讲课的老师。盛夏的午后,汗水渗出滑在红色的伤痕上,那阵阵刺痛却敌不过全场同学异样的目光。我强装着若无其事不与人交流,熬过了那自尊心被揉碎的几天。
我后来常想问父亲:我人生中这两次偷的经历,为什么第一次不打我,第二次却打得如此之狠。但终究不曾开口提起。
那之后,对于偷,我不再心存侥幸。更甚者,那个将我自尊心在同学面前碾得粉碎的午后让我对偷的代价有了确切的认识。
后来去做饲料贸易的同学家玩,同学向我展示了他一百元钱的私房钱,而后随手放好下楼去吃饭。我一人望着那一百元钱的地方,心里再也没有恶魔的倾扰。只是明白彼此的家庭环境不同,这不该是我能拥有的,而偷是不对的。
在如今反对暴力教育的风潮下,我时常在心里感激那时候父亲的做法。棍棒出孝子,如若不是父亲那时的狠心,如今我是否早已走上歧路。对于父亲,这个寡言而心细的男人也在我这个最大的孩子身上学习着教育方式。
后来的家庭经济好些,父亲也学会给尚小的弟弟买些新玩具,弟弟也从没有犯下偷一类的错误。我看着那些玩具时常感到心里不是滋味。但于父亲而言,那时的他也不过是第一次学着做父亲,我又怎么忍心对他心生怪责呢。也许,父亲对于每个孩子在当下都已是用尽气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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