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爷爷不在的第一个春节,按照老家的习俗重孝之人第一年必须去还孝的,而这边则是不能在初始之年送去祝福。所以就有了这一场大年夜的迁徙。
爷爷病重的时候是在今年的夏天,那个时候我还在广州,明晃晃的阳光刺的眼睛火辣辣的,热浪从地面升腾,干涸的皮肤如蜘蛛纹般炸开。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登陆。电话里那头妈妈说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然而就在我到达深圳的第三天,姐姐就拿着返回车票给我,明明前一天还兴高采烈安排着游玩计划的。而今天就说让我陪着爷爷走完最后一程。在我回来后见到爷爷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是“伢啊,我这是要去了啊!”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就在眼圈里打着转,躺在床上的他就那样直直的望着我,眼白布满了血丝,泛黄的瞳孔已经没有神色。他望了一会又缓缓闭上然后又费力的睁开看我一眼。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让我想起来曾经在历史书上的那个饥饿的非洲小男孩,那个时候翻到那一页我总是快速的翻过生怕多看几眼。什么时候他也瘦成了我曾害怕的样子。身上干瘪的皮肤松弛的哆拉着,双手没有一点柔软的厚度,蜡黄的皮肤下经脉跗踟骨头的纹路清晰可见。脸颊瘦下去了两个深深的凹槽,颧骨明显的使双眼只是剩个了两个黑洞,倏忽我就想到了学素描时描摹的那个骷髅头,用着8B的碳笔上着重重的调子,营造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邃感。我就一直在那站着望着他因为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或者我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他这一辈子我好像都没有机会为他做些什么了。后来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放下碗第一个跑到他房间,他呀呀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我靠近一点还是听不清楚,他有点着急了。“啊啊”的缓缓的抬起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巾,我明白了他是又要吐痰了,看到我去拿纸巾他用一个手撑起小半边的身体微微的向床沿侧去,我看到了急忙去扶着他,手贴着他的后背的时候,我摸到的全是一根一根的肋骨,他轻的仿佛我一只手都能托起来。他一直干呕着什么也没有,我用纸巾帮他擦着嘴。移动他的身体耗费了他的全部体能,他就躺在我的臂弯里闭着眼睛休息,我看着他,一瞬间我觉得他好陌生,没有一点生机的皮裹骨的身体,蜡黄的皮肤上布满了棕色的老人斑,仿佛我的爷爷此时已经故去了,我抱着的不过是一体干尸。我又害怕又想哭。我的爷爷呢?那个遇到一点事就咋咋呼呼、小时候会跟我讲各种狐怪故事哄我入睡、夏天会摇着蒲扇跟我驱赶蚊虫的爷爷呢?怎么就变成了小小的我不认识的模样。
第二天他走的时候,他的儿女孙女都在。我还是想进去看看最后一眼被爸爸赶出来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会发声了只是眼泪一直控制不住的在流。二十年来所有的人事分离,事情得失成败都不及那个时候最无助的难过。之前总是觉得电视剧里演的伤心找人抱头痛哭的样子觉得浮夸。可是真正的来临时你总是会觉得犹过不及。一边说着还好还好节哀顺变一边不断的找事情做让自己忙碌起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八月的酷暑一个人躲在热浪腾腾的土灶台后生火,火焰的舌尖似乎在自己的脸上舔舐。从未碰过生禽只是不想呆在那间一眼就看到故去的你的房子,找个借口跑到河边杀鱼。锋利的刀子割破的不止鱼的肚子还有自己的手指,但是反正都是鲜红色,都是充斥着血腥的味道。所有的人都在感叹我的长大和懂事,只是他们不知道内心有个孩子已经随着你的故去而死去了。如今除了奶奶再也不会有一个如你般的一个人把二十多岁的当成三岁小孩宠,在爸妈数落我的时候护着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跟弟弟妹妹争宠。这世界又少了一份让我任性的地方。
寒假回家的时候不懂事的妹妹指着放在客厅你的照片说爷爷在哪。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她。如今每次回来经过客厅时目光总是快速的回避着,虽然最后一刻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可是我还不想承认你已故去。不想提起或者回忆。一生的缄默你永远存在我的心里,没有一刻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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