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君

2013年我在报社接到了一个新项目，是关于筹办一个市级层面的旅游纪念品设计大赛。

主办方有政府，还有知名的国资企业。政府方期许得到“干实事”的好口碑，毕竟那会里国内文创产品还未有市场；而国企注资方则是消耗广告预算外，期许挖掘到一些年纪不大的设计师，带出点可供销售的商品。

本着预算有限的现实，外加政府主办的特有背景，那年我所在的团队，主要把精力放在了和本市市级高校间的联系上。毕竟在校的导师可以作为评委，还能借由教学的便利，把比赛的具体要求转换为实操的作业，布置给学生，拉动参与。

那年的夏天，为了赛事的前期宣传，我跑去了好几个高校，在他们的布告栏上张贴海报。

那会里我刚出校门没多久，还甚是怀念校园。于是乎，我总会借由拜访，去到高校的食堂尝一顿晚饭，看看夜自习，看看图书馆，再远远地望一望还很喧闹的寝室。

认识品君是在A校的篮球场。

那天她该是和男友刚分了手。有些接受不了的女孩，找到男生，发觉在打球。女孩带着恶狠狠的表情，在角落杵着。

其实校园爱情，多半是这样无疾而终的。毕竟不少人是初恋，都不懂：一个人的逍遥变为一对情侣间的羁绊，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因为自由自在总需要变为相互适应与磨合。

我闲来无事，也不想想早早地回到市中心的出租屋，算是有点看戏的态度，便依着操场边，愣愣地出神。

品君大概是台湾偶像剧看多了，见男生不搭理自己，便由杵着，转为了对男生的嘶吼。“柯振年，你这个混蛋，老娘告诉你，不是你甩了我，是我看不上你！”女孩的口音不是这里的，但话嘹亮，显得在操场中回荡了好久。

八、九年过去了，但这句话是我对她印象最深刻的注解，一字一句清晰得通透，如同她的烙印擦不去。

品君说完这句话，气呼呼地跑开了，然后在我的面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我有点手足无措，因为夏天还算微亮的天色让自己看到女孩哭了。现在的我，大概会出于正义感，上去搀扶一把，但那会里却怯怯得一动不动。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可她却不知道。当然那会里，我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觉得能自己哭着站起来女孩，让人心疼。从而记住了女孩的样貌。

品君跌倒后，锤了下地，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了。手还顺便抹了下眼角。

……

3个月后，比赛快结束了。我是在阶段复赛后，通知进入决赛的选手开模时，才知道当时大热的设计是源于这个叫“品君”的女孩。2013年设计大赛的决赛是有个展示的过程，为此不少参赛者是需要把设计图建模成为成品。那时还没有3D打印，为此把设计图转换出成品来是笔不小的开销。对此只要是学生身份的参赛者，就需要我们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劝说。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到了这临门一脚而最终放弃。毕竟万一没得奖，这笔花费是需要自己白白承担的。

第一次给女孩打电话时，那一声“喂”就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后来借由参赛的报名表，我确定了是她。我通过电话简单地和她说明情况，当然和多数学生一样，她很犹豫。

但因为一路操办赛事，我知道她的设计已经得到了几个评委的认可。于是出于一点私心，我加了她的在线聊天工具，并发了几次短信，隐隐中透露出她作品很不错，希望女孩不要放弃机会。

女孩是个实诚的姑娘，直接就反问我，届时的奖金是否能把开模费包含了。

我算是有些赌博地回应：可以。这是一个事后看来很冒险的说辞，因为其实在那次比赛里，至少有5件作品是不相上下的，“谁赢了谁”算不上奇怪。一切都在评委们的一念之间。只是我个人觉得品君的设计，更加契合主题，同时一旦做成成品后的预算并不贵。

好在到后面，也算没有打诳语，品君在决赛一举夺魁。她开模的成品，色调漂亮极了。

我得知结果后，第一时间通知了她。

女孩很可爱，回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后，接了句“奖金多少？”

报社负责大赛后续的宣传，按照计划，我要求对她进行了采访。

我们聊了很多，包括她的家庭，她选择专业的缘由，她做这个设计的想法以及她即将毕业后的打算。

品君不是本市人，作为外来生考到这座城市的高校A校。四年间，除了过年时的寒假，她基本都会在这打工。起先是在校的勤工俭学，后是慢慢地找到了社会渠道。她说借由打工，她好好地认识了这座本来只在她想象中或是百度查询下的城市。也通过走访，给了她设计关乎这座城市旅游纪念品的灵感。

只是她说似乎真正要融入这座城市，还有点困难。

我问说，“具体哪里困难？”

她反问说，“你是这里的人吗？”女孩一再地说，她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就好像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同寝室女孩们，都习惯用方言交流。而她似乎只是个过客。

我安慰着说，地域认同总是难免的。女孩如果真的要融入，那就要试着去接受。

她愣了很久，以一个“哦”结束了和我的交流。

赛事颁奖那天，她和她同学一起来的。我说作为一等奖的设计者，可能会有媒体采访你。她问我要具体说些什么吗？我说就把你和我说的设计思路，讲给其他记者听就是了。品君笑着说，“好”。

从政府官员手中接过奖杯时，她先鞠了躬，然后有点愣愣的。之后在媒体的提醒后，才转向。女孩的笑容被闪光灯打得有些僵硬，稚气未脱。

那天结束后，我要了她的身份证，因为奖金还是需要缴税的。女孩听说奖金还要扣税，有点失落，追着问“多不多”。

我嘻嘻哈哈地说，“不知道多少吗？如果觉得少，那就再多参加一点这样的比赛吧！”

品君却回了句，可能即将面临毕业，而要回去了。

我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这座城市里，有她喜欢的人，可人家却不喜欢她。她还忘不调，就不像看见后心烦。

我说这城市很大。你们遇不见。

她说，只要是这个行业的，大概还是会见的。

我说，女孩为什么这么没用，要因为别人，而耽误自己呢？

她说，因为很爱。

我说，爱那个人什么？

她说，因为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我说，在未来你会碰到更加值得的。

她说，如果碰到了，才会忘记。然后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给我。

……

2014年新一届的比赛开始前，我把赛事的海报发给她，问她有新的想法吗？

只是那一头没了回应。

也是在一段时间后，借由A校导师的讲述，我才知道品君在那一年归乡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我初听消息时，觉得女孩很可惜，还没开始人生就结束了。而后又觉得女孩至少去爱过了一个人，哪怕结局不好，但至少有了经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离开要圆满些。

品君设计品的开模件，最后被市里的纪念品中心收藏了，这些年借由比赛，我时常能看到这件作品，心里淡淡地想着这个女孩。如果她不返乡，大概又是一段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