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批新兵,来自天津、河北、山东、陕西四个地方,因为地域不同,又都正值青春年纪,难免有所嫌隙纷争,且军人素养尚在培训阶段,还是“穿着军装的老百姓”,故而武力摩擦就在所难免。为此,连长李晓林曾经在全连大会上高喊:“想练练?告诉你,警卫连(我们的新兵连不是临时组建,而是由警卫连代训)老兵多的是,练死你!”连长的怒斥,让我对他产生由衷的敬意,同时也使得连队里更加充满了雄性的气息。
我曾经善意地提醒一位初来乍到不懂部队规矩的山东新兵尹延伟:“别这么屌……”然而在听者听来,这似乎是叫号,于是马上剑拔弩张,以马再东为首的一群山东新兵将我团团围住,手指头几乎都戳过来,齐声大叫:“你干啥?你干啥?”我并无恶意,也后悔使用了刚刚学到的“屌”这个“术语”因而造成误会。如果不是陕西兵王建力打圆场,我几乎就遭到群殴,后来冰释前嫌,我和马再东成为很好的朋友。
一个河北新兵名为孙喜兵,生得膀阔腰圆,一脸的粉刺,一脸的风霜,开饭时每每由他分发馒头,还道:“小伙子们,吃饱啊!”俨然一副长兄风范。陕西兵王亚飞短小精悍,平日笑容可掬,别人的水壶里都装水,而他的水壶里装得是酒,临睡前都要抿上几口。某一日这两人发生口角,眼看就要动武,论起身材他们绝不是一个重量级,看官不免都为王亚飞担心。然而王亚飞却率先站到院子里骂阵,身高马大的孙喜兵竟然挥臂抹起簌簌而落的大颗眼泪,大声喊道:“你欺人过甚!”原来他外强中干。
这是没有打起来的,也有打起来的。无论单挑还是群架,常有发生。天津兵以城市兵自居,因而不免自大,敢于下手,当年一班曾有三个天津兵力敌十几人,因而一战成名,这个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
我同班的天津老乡王刚,身材孔武,和同样高大的山东兵赵红卫一言不合,随即动了拳头,二人在地上又扑倒到床上,一通翻滚,囿于场地原因,也未分胜负。此事不久便被班长发现,勒令写出检查,他们奋起拳头时候,何曾想过这等后果?最终是给我添了麻烦,两人的检查,统统由我一人代写。
还是王刚,不知什么原因,又和另外一位矮个子的山东兵窦同敏动起手来,窦同敏居然也毫不示弱。这次打架远没有一纸检查那么幸运,连指导员王培军给他们的惩戒是去挑大粪,就是掏连队的旱厕,然后将大粪再挑到菜地里去。当时正值休息日,一个高个并一个矮个,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肩起扁担,合挑着一个粪筒,歪歪扭扭,晃晃悠悠,不断地从那照满阳光的黄色山角下转出来,走得一身热汗,看着满面羞惭,如此往返数次,费时半天,适才的火气不仅消磨殆尽,反而在劳动中逐渐培养出了默契来,这倒是很像马志明的相声《派出所见闻》里的丁文元和王德成了。多年以后,当我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常会想起聂绀弩那首《清厕同枚子》里的诗句来:“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一场青春的武斗经过大粪的熏陶,成为饶有趣味的回忆。
行动的检查却比文字的检查更有效力,谁也不愿意重蹈覆辙,从那以后直到新兵连结束,就再也没有听说谁还打过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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