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不着调”的妈呀

作者: 廖小小小赛 | 来源:发表于2017-11-08 20:49 被阅读527次

我妈今年五十了,还是那么不着调。

炒菜忘记放盐,开餐前才发现电饭煲忘按“煮饭”键,冰箱里收藏一周前的剩菜,需要打电话时到处找手机……

这不,她刚又告诉我:“刘奶奶送给你的那只公鸡不见了!大概从菜园子里飞走了!”

我在电话这边耸耸肩,少吃一顿鸡而已,没事儿。

我的淡定来源于我妈数十年如一日“不靠谱”的磨练,如果哪天她正常起来,那才让人害怕呢。


01

我妈年轻时就不着调。

爸爸是木匠,常年在外做工,农忙时才回家。他的收入再加我妈种田种地,基本够一家人开支。

但有一天,我妈跟着年轻时髦的小姑去了一趟市里,回来便说她要做生意。

“一颗白菜,种上几个月,只能卖几毛钱。一斤海带,从市里到乡镇,转手就能赚一块。我得去做生意。”我妈抱着朴素的经济价值观,开始计划她的创业之路。

但做生意需要成本,而且风险很大,我奶奶和我爸都坚决反对。

奶奶责骂我妈胡闹,不在家好好带孩子,学人做什么生意?有成本吗?亏得起吗?

我爸也觉得这事超乎想象,做什么生意?又不是养不起你们!人一走,家里的田地怎么办?在外抛头露面,不嫌丢人?

我妈的理想撞上了坚实的硬墙。

她默默地低头种地,但心中的念头如菜地里野蛮生长的杂草,总也锄不净。

她悄悄找外公外婆大姨小姑借了千来块,来到镇上租了店面。打听好门路之后,便跟着司机去进货了。两天后,正逢赶集,我妈的杂货店开张了。

她把运来的货物,摆在门口的木板上,逢人便招呼。只要有的赚,低价也卖。第一天,上门的生意还真不少。

待散墟后,我妈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一手钳住腰包,一手搜罗出一张张零票儿。整理好之后,往指尖吐一口唾沫,乐呵呵地数起钱来。

那时我和弟弟还在上小学,爸爸也在镇上做工,一家人挤在堆满货物的单间里,三四十平米容纳了四口人的吃穿住。厨房在旁边一个简陋搭建的半露天杂房里,每逢下雨天,菜锅里便飘进细条的雨丝。

我爸晚上回来,抿一口酒,脸上不苟言笑。他知道木已成舟,给我妈做了几条高凳、几块大木板,还给我们姐弟做了一个高低床。

平日里为了进货,我妈凌晨四点多起床赶车。回来卸货时,有重物搬不动,便叫我爸帮忙。我爸扛货,一路骂骂咧咧。后来她常常一个人扛着上百斤的货物,在黑夜里独自穿行回家。

我妈的小店,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不错。她嗓门大,脑筋活,算起账来又快又准。她愿意让利,且绝不缺斤短两,不久便培养了许多忠实客户。镇上的商家,见我妈来势汹汹,抢走了他们的生意,便生出许多言语。

我妈年轻时,受我外公外婆影响,吃素。他们便叫我妈“斋婆”,意思是“吃素的坏女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也不喜欢镇上的人。我想回老家,像以往一样满山野撒欢。可如今,我变成了外来的孩子,每天只能陪妈妈守着她的小店。

她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剥蒜子,抖海带,称胡椒,为了增加货物的卖相和卖货的速度而时时鸣起冲锋枪。我便是她圈禁的“童工”,自此失去了自由。

那年冬天,似乎格外冷。年底赶完最后一次集,除夕白天,一家人才背上年货,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家家户户传出震天的鞭炮响和炖肉的香气。爸爸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我习惯了父亲的凝重,安静地走在母亲身旁。

冷风扑面,把我和弟弟的小脸冻得通红。爸爸的担子,忽然间绳索断了。他气急败坏地把箩筐一摔,奋力朝那散落一地的年货踩去。

“大过年的,发什么疯?”我妈冲上去,一边拉他,一边喊。

“你还知道今天过年,这过的叫什么年?家里冷锅冷灶的,哪像过年?我叫你不要做生意,把日子都过浑了!”

我和弟弟吓得呆在一旁,妈妈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给绳子打上结。待她拾好货物,爸已经甩袖而去。妈整理了两个货担,一个人把东西挑回了家。寒风太凄厉,把她的眼睛都吹红了。

那一年春节,我和弟弟穿上了新衣,餐桌上摆满丰盛的饭菜。我们无忧无虑地在冬天的田埂上追赶,天真的我们并不知道,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太平日子。


02

镇上的女人们平常唠唠嗑、打打牌,消磨时日。进货、摆摊的事儿多半交给男人,忙时才帮忙称秤、收钱。但我妈的男人,白天在家具厂里干活,晚上回家常闹脾气,嘴里念念有词:“白天给老板干活,晚上也没个清闲。”“你有多大本事,以为人人都能做生意发财?”

后来镇上的女人都知道了精明能干的“斋婆”有个暴躁的丈夫,她们好心劝她别只知道埋头干活,伺候好丈夫要紧。

有的则添油加醋散播她的“罪行”,说她“混在男人堆里抢饭吃”,“吃着斋饭,赚着黑心钱”。有时在夜里听到经久不息的打骂声,又叹息着“斋婆”的命运。

我妈没有在暴力面前低头,但精神和我爸彻底决裂。那些流过的泪水,风干后,心也变得如沙漠般干厉。

她曾无数次想过逃离。天大地大,哪里还容不下一个敢想敢拼的她?但不忍心的,丢下这一对小儿女。女儿成绩优异,要送她读大学。儿子也可爱,以后要帮他娶个好媳妇。

这辈子不过是为了儿女而活。她又“发现”几种赚钱的活计,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地忙活。从未享过“女人”福的她,只有在握着钱时,心底才感觉踏实。

2003年左右,镇上掀起了“盖房”的潮流。我们几次搬家,住的都是“老破小”的房子。我妈心思又活动开了,想跟我爸商量,哪知一开口便被打断,“盖房?家里有钱盖房?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我妈说,先把地买下来,房子慢慢盖。我爸反对,说等我和弟弟读完书再考虑。她见说不通,便私自拿出所有的积蓄,再找人凑了点,到支书家拍板定了一块地。

外来人终于在镇上落户了。房子盖好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升学宴和乔迁酒一起办,双喜临门。

敬酒时,我忽然发现,妈妈的眼角尽是开叉的裂纹。平日里眉头紧锁,像战士一样战斗的她,那一天,笑容明亮得晃眼。我才恍然记起,曾经我妈也是爱笑的女子。


03

我妈就这样,过着她不着调的一生。她取悦不了丈夫,也不屑去取悦,像个男人一样在市场上拼杀。

后来家具厂不需要木工了,从城里进货更划算。我爸的同事都南下打工,进了广东的大家具厂。他不愿背井离乡,便帮人装修。半个月的活,往牌桌上一坐便只剩一半,再因为人情去个尾数,每个月拿回家的钱很少。

我妈知道自己一个人力量有限,想把生意做大必须有帮手。尽管两人互相厌弃,我妈还是威逼利诱,把我爸变成了她的助手。

从此,他们的争吵从以往的“不应该做生意”“迟早会亏本”,转移到了“这个家到底谁做主”“谁对这个家功劳大”之类的命题。

事实证明,能干的女人不好惹,固执的男人爱找茬。我们家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摇摇晃晃前进。

后来儿女都长大了。儿子娶了个贤惠细致的媳妇,性格完全不像她。他嫌他妈唠叨,活得太糙。女儿嫁了个温柔知礼的丈夫,避开了所有和父亲有关的品相。

她常常念叨自己太失败了,男人不听话,儿子不贴心,女儿心太野,总也不着家。

也许每个活得太用力,运气又不太好的女人,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都像一场笑话。她活得太热烈,像一团火,有人被灼伤,有人被照亮。

她婆婆,从她嫁过来便不断找茬,而她却忍下所有的凌辱和责骂,始终如一在她面前尽孝道。婆婆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话里尽是歉意和牵挂。

别的农村女人,把儿子宠上天,弃女儿如敝屣,她却从未委屈过女儿分毫。在她眼里,女儿和儿子一样珍贵。

多数农村女人,把年轻时赚的钱存着养老,害怕有一天无依无靠。而她却傻傻地支持儿子创业、买房,给女儿丰厚的嫁妆,她说,你们好了,我就好。

我深知,如果没有她,我将身似草芥,命如飘萍,连如今拥有的这一点微末幸福都无法抵达。

今年,她五十了。丈夫念叨着“大半辈子过完了,尽了力了,该退休了”,她的那团火却还未萎,一天不干活就充满危机感。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农村女人。世界以痛吻她,结成了粗砺的痂。世人只看到表面的粗糙和不堪,只有我了悟那痂下所有的坚韧与柔软。


无戒365极限挑战训练营 第七天

相关文章

  • 我那“不着调”的妈呀

    我妈今年五十了,还是那么不着调。 炒菜忘记放盐,开餐前才发现电饭煲忘按“煮饭”键,冰箱里收藏一周前的剩菜,需要打电...

  • 我那妈呀!

    我常常会看着一张老旧的一寸小彩照发呆,只因照片上那个女子,我一看见就挪不动眼睛。 她很年轻,浅浅的一个微笑,...

  • 我的妈妈不着调

    作者:红色的鱼儿(雨儿潇潇)2017年11月9日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是包容、是正义、是温暖、是接纳,是所有美好的代...

  • 不着调

    最近,老是被老郑讲不着调,很反感,听着就像触动了反驳开关,立马怼回去。 什么叫调?普通人眼中的我应该是个乖乖女...

  • 不着调

    有那么一个不着调的朋友,从青春期一直陪你到中年,然后你会觉得,你们之间不可分割了。 你发出去一个朋友圈,大家会...

  • 不着调……

    最近,尴尬事情好多: 晚上出门散步,在小区碰到一个邻居姐姐,带着她的小孙子玩儿呢!热情地与她们娘俩打招呼:“姐,带...

  • 不着调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什么是调?每当有人这样问唯一,他就敷衍着回答:“CDEFGAB就是调。”如果问的人继...

  • 旁观者,爱情观!

    浓妆艳抹,挡不着岁月的调刻, 看你,那黑眼圈, 是不是长夜,睡不着, 欢声笑语,难...

  • 守寒

    《夕想》 后来我活的像她一样 每天迷迷糊糊起床 懒懒散散穿起衣裳 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去追那够不着的梦想 对啊 那...

  • 【生活随笔】我那固执的妈呀!

    昨天,我家停电了,黑灯瞎火的,手机也没电。 我决定,去我妈那儿睡觉,还可以给手机充电。 提前给妈打了一个电话,让我...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我那“不着调”的妈呀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ydvem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