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21

作者: 鸡鸣日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6-21 16:23 被阅读10次

    五月,冉冉远去的残云

    时方五月,水面风来,初夏的气息日甚一日,稻花香飘溢漫江南,丰年在望。稻农们躬耕辛劳有了这人世烟火的杯盏筷箸、唇齿留香。五月,万物勃然生机,南方一带的热湿之气开启了蒸腾。人世的光影仍是长歌万里从不间歇。此时的南方风物怡悦性情,文人在传统文化的熏陶里寄托奇思遐想。五月,这样的季节多么美好!享受日光荫下的清凉,沉醉夜莺蛙声的梦觉。

    我的年轮时光在今年的五月里时常出现臆测纷繁的联想。想起八十三年前的五月,瞿秋白被解到长汀,他哀叹之余坐等早已注定的末日来临,一生的没落文人士大夫的情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就了《多余的话》。由此国共两党长期辨识真伪、不同解读。

    也是那一年的五月,鲁迅在致友人信中无不惋惜的说:瞿秋白被捕,“在文化上的损失,真是无可比喻。”

    瞿秋白的一生对于士人与党派的宗教性的宿命具有启示的典范。

    他是文人,短促的一生留下五百万字文章。

    他是国际共产主义战士,一九二一年五月就加入了俄共(布)党组织。

    他是教员,曾在苏联东方大学、上海社会大学任教。

    他是记者,加入了《晨报》和《时事新报》的行列,前往莫斯科采访。

    他是翻译,译介了苏俄和东欧的革命文学作品。

    他是中国共产党的领袖,“历史的误会”使他成为“冒充领导的秘书”,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他是理论家,从俄文论述中解读马克思主义经典。

    哪个是真正的瞿秋白? 没有高学历成不了专业的知识分子,媒体成了他天然的避难所。对社会的切肤之痛,没有深厚的西学素养,他的精神资源从哪里来?自卑和孤僻的性格本是优秀作家才华的天赋,他却很快的融入共产国际的赤色汹涛中。

    二千年的官僚帝制所凝成的政体,到了民国却是不折不扣的向着宪政的设计和实施。无论是民国的宪政推进还是共产国际的东方渗透,革命乃是共同趋势所至、时尚所趋。

    投身革命的人,身处边缘的小知识分子为多。瞿秋白自小失沽,又遭族人背叛,出生于传统士大夫家庭的背景,不可能变为黔首鹑衣出卖苦力,闯荡京城入门槛很低的俄文专修馆混事。这样的处境前途在哪里?五四运动对他来说是机遇所在,加入了《晨报》和《时事新报》的行列,前往莫斯科采访,赤潮狂涛震撼着瞿秋白,由此焕发出自身的才华,迸发出极大地热情,从此走上不归路。苏俄之行是瞿秋白思想演变之行,心灵冥想感会之行。

    高尔基说:“革命是一种痉挛”。

    这种痉挛症在那个思潮、流派、学说登台交锋激荡的时代里影响至深,在那个社团、学会、报刊竞相创立的时代里流行盛烈,患者多为小知识分子。

    革命,对于边缘知识分子来说是一种安身立命之策。晚晴民初的中国,新旧文化新旧经济颤变,以才学秀于一时之士人极易被抛出旧业,又难以入新业,他们在困顿和失路中积蓄怨愤,久之向往一种以暴力为手段以破坏为天职的革命,只有破坏性的革命才是自己的机会。

    革命,对于边缘知识分子来说是一种情怀。革命号召千百万人义无反顾的精神和力量,有一种圣徒献身的宗教信仰。描绘的乌托邦景象如此浪漫如此抒情,赋予这一切诗意的寄托和审美的终极诉求。

    瞿秋白有自知之明,社会之“零余人”无所归依,投身革命是必然选择。“游子”之游,体现了精神的无依感,离开丰衣美食的中国“黑甜乡”,奔赴“饿乡”苏俄以满足自己心灵的驱使。王德威说瞿秋白苏俄之行“是革命者的心路历程,也是漂泊者的游踪心影。”

    俄式的共产主义思潮,瞿秋白是第一个全面、系统、集中的传播到中国来的,同时大加阐释俄文的马列经典。一个封建没落的士大夫在赤潮狂涛中似乎心有所归依,在乡愁与反叛中交心表白红色诗学的情愫。

     苏俄的职业革命家的著作中,大量的乌托邦式的的描绘,令人心醉神迷的天堂理想叙说,诱发了狂热,而导致了大规模的恐怖和人间地狱。沉浸在红色诗学的瞿秋白将如何应对腥红一片的残酷。党魁派首的雄才大略的另一面是卑鄙无耻,瞿秋白的性格能力只会写字作文做做宣传,温柔其表、沉静其质的他注定悲剧的宿命。

    现代政治恐怖主义的鼻祖涅恰耶夫的《革命者教义问答》,其残忍的手法被列宁视为革命行动的秘籍。在《赤都心史》里,瞿秋白满怀激情写道:列宁“用极明显的比喻,证明苏维埃政府之为劳动者自己的政府,在劳工群众之心中,这层意义一天比一天赠胜,一天比一天明瞭。——万岁!革命伟人万岁!”正是在瞿秋白以诗人般的激情赞美中,这样的国家和伟人正在对诗人、学者、艺术家、作家、异己分子大规模的实行流放、逮捕、苦役和枪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读了丁玲回忆瞿秋白的一文。丁玲的语言形象生动的描述了与秋白认识相处的许多细节。丁玲的闺蜜王剑虹与秋白短暂的恋情,又如何和杨之华相爱结为夫妻。丁玲笔下的秋白是一纯粹柔弱的乃至优柔的旧世文人,也似乎对秋白含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怨”,这种“怨”可是一份深切情至的理解。作为左翼知识分子的丁玲,与革命的近距离接触,当冲突、斗争、斥责、指控和否定胜过关爱、善意、理解时,当一方是鹰瞬隼视之态,一方是身心俱焚之哀,其动摇和幻灭的感受可想而知。瞿秋白在中国新文学史上应该有更多的笔墨,如果没有“历史的误会”,在那个民国时代,在那个士人纷纷舔笔磨墨的时代,将会是颇有建树的一位学者。还有一些士人以游士身份与各党各派若即若离,时而置身一隅,远望红潮,时而心被屡动,强为自持。由于与莫斯科的政治情缘,他再次成为共产国际的钦差大臣,最后一次担任罢黜出局者。此后,新钦差大臣王明就要对他如法炮制了。他心里非常明白,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的。

    这条不归之路,瞿秋白自述为“飞蛾扑火,非死不止。”长汀荒郊投下秋白低吟徘徊的长影,被时运所抛在时光的窠臼中,《多余的话》正是欲说还休的心灵自白吧?初夏的这一天,徐徐清风再次吹拂着意态从容的面容,秋白信步至亭前自斟自饮,神色如常,临刑前留下绝笔诗一首:

    夕阳明灭乱山中,

    落叶寒泉听不穷。

    已忍伶俜十年事,

    心持半偈万缘空。

    屋舍桑竹荫凉之处,饮茶假眠,残阳冉冉的西斜。当年志士仁人忧世而不忧身,而今我辈庸常卑微,忧身而不忧世。

    2018年5月22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2018-06-21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tccy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