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时光深处的记忆
曲赣江
如孩童执迷心仪的玩具,乐不思蜀。喜欢读文字,时光流淌,静谧,遗忘身侧的纷扰。读文读出强烈饥饿感的,少之又少。
《石磨》结尾,袁曙霞老师问“谁还记得一个叫石磨的?谁还知道曾经有过的石磨?”每读一遍,心中都会有一个个头只及灶台高的孩子形象,跳起身,猴急地喊“我见过!我见过!”一手使劲扯着大人的褂襟,一手扒着堪堪可及的灶台。
石磨,农耕文明的标志性记忆之一。《石磨》开口小,描摹细致,是农耕时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加工工具。石磨分大、中、小,分别磨面(玉米粉、麦粉)、糯米粉、豆浆等。当“碓”“磨眼”“磨鼻”“磨槽”“”“簸箕”“罗筛”“锻磨的石匠”“芦花的小扫把”,这些承载鲜明生活记忆的词汇跃然眼前,以前从文字中得到的认识,愈发明确、丰富、立体,唤醒久远的记忆。新面加工“粑粑”,更是令我馋涎欲滴,越想越饿。
石磨,每一次使用前都要清洗,细竹片扎成一匝,“哗哗”声响中就着一勺勺清水濯去陈垢。石磨使用前要对榫“认方”,这样磨转动时才不会跑偏。大磨负重,多由驴拉磨,驴要套眼罩防偷懒偷吃,始终在套杆前端吊把草,终又吃不着,一直向前走。驴子犟,跑得快时,“吁”一声即慢下;一俟停下,这边一声“嘚儿,驾~”那儿鞭子早已抽上身。
没驴的人家,只好套杆推大磨,那年头生产队工分低,不值钱,只有不惜劳力。低矮草房屋梁上拉根粗蔴绳,悬上推杆,往怀里一收,再奋力向前一推,伴着“吱吱嘎嘎”木榫咬合声,石磨转动,仿似闷雷于耳不绝,貌似简单,实则讲究由着劲顺势而为,仅仅用蠢力气是不够的,磨杆不听使唤也累死人……磨出食物盛装具也不同:竹篾编的筛子,孔眼大,粗选;藤编的簸箕,没孔眼,用于簸;木圈做箍的罗筛,绷紧的细纱网眼极小,罗出的米面极细……
小麦收割后,熬走春荒的农民,总是耐心淘洗晾晒干,磨上一二十斤面粉,尝新,也是滋养身心,解馋。
石磨磨出的面粉基本不去麸,也没加任何添加剂,做出的面食略显黑,却比后来的富强粉之类香,口感筋道,有嚼劲。石磨加工面粉虽然活儿慢点,徜徉时光,极具人情味儿。一番辛苦,吃起来也更香。
石磨磨出的面粉,有麦子的本香。推磨是重体力劳动,皖西乡村早先家家自己磨面时,推上一天磨,身体跟散架似的,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抬不起肘,很累。至今,皖西乡村有好这一口的人家,偶尔在小麦刚收时,也会推磨一点面粉,少,仅限自家偶尔煮饭时在锅边贴一圈扁平的馍,称做“死面粑粑”。这种粑粑即和即揣,不加酵母发酵,扁平,饭煮好粑粑即熟,贴锅一面有焦黄硬壳,壳特香。
粑粑壳这种香,因为麸皮未去的缘故。皖西乡村人口多的人家,用的锅是大铁锅,烧柴禾。有条件的,煮米时一并蒸上薄薄几片咸腊肉,那种香味让人直流哈喇子。腊肉吸收了米汤,米汤吸收了腊肉油脂,比烀的香,待到起锅时,肥的晶莹透明,瘦的米香扑鼻,连米饭也分外美味。咬一小口腊肉,嚼两口粑粑,那滋味足以让所有人间佳肴失色。
一人吃,能让周边人直咽口水。粑粑壳一嚼会发出脆崩声响,滋味又足,形色声响样样诱人,不由旁边看的人不淌口水。
吃的人也是越吃越想吃,你道是为啥?未去麸的面,甜;铁锅柴禾灶贴出的粑粑壳,酥脆;这分可口的酥脆、甜,佐上腊肉的咸、香,嚼在一起,满口生津,又幻化成无尽滋味,回味无穷。
这一来,死面粑粑就不够吃了,人多。退而求其次,迅即有人把目光投向锅巴。铁锅柴禾灶不同于电饭煲,每每烧米饭,锅底都会结锅巴。饭头的腊肉一蒸,油脂便跋山涉水向锅底渗去,浸透锅底的米粒,形成锅底锅巴。将米饭堆于锅中一侧,灶下添一两把茅草,小火慢炕,锅巴便酥脆了。将米饭盛至另一侧,再将另一半锅巴如法炮制。锅巴油润、金黄、脆,一口嚼下,香,不输于芭芭壳,只是不如粑粑壳甘甜、酥。
描写最具普遍性事物的文字,最宜唤起共鸣,因为相似的生活场景,总是不经意间,随着文字涌现心头。袁曙霞老师《石磨》就是这样。
致敬农耕文明,致敬袁曙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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