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生背着双肩包,黑框眼镜端端正正地架在鼻梁上,上身穿着暗红的格子衫,搭配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裤。
“信控学院的吧?”我歪着头打量他。
“是,我学的是自动化。”他双手中指紧贴裤缝,站得笔直,似乎有点紧张。
“哥,放松点放松点,别紧张,我是咱学校建筑学的,我不吃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水,叹气道:“想当年就是因为高考考得太好了,但凡低个三五十分,把我调剂到你们信控学院学个计算机或者电气,也不至于是现在这逼样。”
自动化老哥捂着嘴偷偷笑了笑,而后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是南方人,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不过老家在一个小村子里。
每逢过年或者其他节假日,爸爸都会带我回老家看望奶奶。
在我七岁刚上一年级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回了老家。
村子里小河很多,弯弯绕绕,像是迷宫一般。
起初人们靠摆渡船过河,可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城里上学或者打工去了,老一辈的船夫身体逐渐不行了,村里开始大量建造石桥。
奶奶家门口就有一座石拱桥,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
桥长不过区区十几米,桥的栏杆上刻着精致的石狮子,围栏处印刻着本地的传统歌谣。
村里不少人说,晚上独自过桥的时候,曾听见过孩童的歌声,四下张望却空无一人,只有平静的水面映照着残月。
七岁时我蛮傻的,村子里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我们天天在一起放炮仗玩烟花,到处瞎跑。
有一天白天,我和小伙伴一如既往地放着火柴炮,不知不觉走到了奶奶家门口的桥边。
邻居家的小孩二蛋点燃了一根炮,手臂使劲一挥,扔在了桥中间一个小男孩的脚下。
小男孩看着和我们差不多大,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衣,和我们身上款式时髦的羽绒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必家里条件可能不太好。
我狠狠推了二蛋一下,义愤填膺:“你这人怎么这么缺德?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能对着人扔炮吗?不能看人家好欺负,就对人家这样吧!”
二蛋清鼻横流,气呼呼地说:“桥上哪有人啊?这桥上明明没人啊,你大白天说什么梦话?”
“啪!”随着一声炮响,我再次望向桥面,只见桥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我低着头,支支吾吾。
晚上吃过晚饭,在家看了一会儿《猫和老鼠》,等我出来溜达,已经是十点差三分了。
村里这个点没什么人,格外的安静,我沿着河,双手插兜,走在石板路上,寻思着明天怎么整蛊二蛋。
远处传来飘渺的歌谣,时缓时急,歌词我没太听清。
闻声望去,只见桥上站着一个小男孩,正在扶着栏杆仰望月亮,没错,这正是我白天见到的那个小男孩。
我迷迷糊糊地走过去,走上了桥,对着小男孩说:“这么晚你出来干嘛?你怎么穿这种衣服啊,过年了为什么不穿个新衣服。”
小男孩笑了笑:“我们都穿这种衣服。”
我接着说:“你胡说八道,你看看咱村子,谁跟你穿的一样?你这衣服上全是补丁,现在谁还穿这种手工的棉衣啊?你是谁家的小孩啊,之前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小男孩说:“我不能走出走这个桥。我叫李铁蛋,你叫我小名石头就行了。”
我心想这小孩瞎说什么呢,怎么会有人起这个没文化的名字?还说什么不能走出这个桥,这小孩脑子估计有病。
“哎对了,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还挺好听,教教我呗。”我问他。
“一首没有名字的童谣罢了。”
小男孩轻轻唱了起来,我也跟着他慢慢地哼着。
唱了一会儿,我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该回家了。
临走前我问他:“明天和我们一起玩呗,咱一块放炮!”
小男孩不说话,挥着手示意我赶快回家。
我唱着那首童谣,一蹦一跳地往家走。
晚上躺在床上,我开始浑身发冷,发起了高烧。
奶奶赶紧让我喝退烧药,给我煮梨汤。
爸爸拿着酒精棉擦拭着我的额头和脚心。
晕晕乎乎中我又哼唱起来了石头教给我的童谣。
爸爸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你在唱什么?谁教你的?”
我说:“就桥上面的那个小男孩啊,他总是唱这首歌。”
爸爸额头开始冒汗:“这首歌是我们小时候唱的,歌颂土地改革的,现在早都没人唱了!”
我说:“怎么会呢?就那个叫李铁蛋的小孩,小名叫石头,他天天唱!”
于是我把遇见石头、二蛋对着石头扔炮以及石头教我唱歌和我说话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讲给了我爸爸。
爸爸低下头去,目光凝重:“李家老二,石头啊!你要找我就直接找我啊,找我儿子干什么?”
第二天妈妈就带着我回了城里,连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都没过完,爸爸却继续留在了老家。
过了几天爸爸把奶奶接进了城里,奶奶一直抱怨在市区里生活多么不习惯,住单元楼多么不自在,可她也再也没有回去过老家的村子。
后来家里谁也没提过这件事,我也不敢问,生活一切照旧。
直到今年过年,爸爸高兴,喝酒喝多了,才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李铁蛋,也就是石头,是他小时候关系很好的一个玩伴。
他俩小时候在村子里几乎是形影不离,可是在八岁的那年,石头失足落在了河里。
我那天见到的石头,身上的衣服和他掉进河里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他掉落的位置,正是现在那座石拱桥所在的地方。
他一直停留在了八岁的那一刻。
爸爸醉眼迷离,眼眶微红:“我知道石头不会害我也不会害你,他只是想我了……可我不能让他再吓到你了。”
自动化老哥耷拉着脑袋,手指插进头发,用力揉了揉:“差不多就是这样,今年过年我爸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人都吓傻了。”
我关掉录音笔:“谢谢你咯,咱快点回去吧,学府城快关门了。”
他站起身,唱起了一首我未曾听过的歌谣,从歌词中我依稀听出来了好像是在歌颂土地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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