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在农村的老家长大,15岁之前没有离开过家乡。15岁那年考取中专后提着行囊离开了家,基本上只有每年的寒暑假能回去;毕业以后,前两年在离家不远的城市工作,逢节假日还能回去一趟,呆个两三天;再后来到了外地工作离家越来越远,基本一年也就春节能回去一次,这十多年回到家乡的次数用一双手和一双脚加在一起基本就能数得清。在外生活这些年,解不开的乡愁是雕刻在我心头的一道痕,在心里深处,总有一条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我,一头系在故乡那边,一头牢固的拴在心底。“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天涯海角,这份浓浓淡淡的乡愁一直陪伴着我,慰籍着我漂泊的心。
乡愁是故乡的那栋老屋,那里留下我儿时和少年的记忆,隐藏着我人生的拼图,如今这些拼图的碎片只能凭着我的记忆去寻找。
现在回老家,爸爸妈妈住的是一幢二层的小洋楼,楼上楼下加在一起有二百多平米,平常她们俩个人住这座房子显得绰绰有余,甚至有些空旷。爸爸前两年脑溢血后得了半身瘫痪的后遗症,这两年他上楼的次数有限,楼上以前他们那间屋基本空着。另一间为我们准备,屋里还挂着结婚时的照片,基本上也只有过年能回去小住一段,妈妈在我们回去之前打扫干净房间,把床品铺好,我们走后换下来洗干净再放进衣柜收好。楼上中间一间当客厅,放着沙发、桌几、电视,偶尔妈妈会上去看看,平时和爸爸住楼下卧室。这幢新房子是在老房原来的地基基础上修起来的,现在爸爸妈妈卧室的位置原来是我和奶奶共住的房间,每次走进她们的房间我都能想起曾经的模样。
小时候住的老房子是一座青瓦的平房,木门木墙还有老式雕花的木窗,正中三通房屋,左右两边一边是猪圈鸡舍合着茅坑(那时候农村一般都没是专门的厕所,茅坑就是厕所),另一边是厨房和工具杂物间。正中三间是水泥地,两边屋子地面还是土包包,记得小时候扫地是我常干的活,最不愿扫的就是这是这两边,划拉几下是扫不净的,得用力才能扫出土包里的东西。
回家的路下了公路还要走一段小路,路面有些地方铺着青石板,有些地方是泥土路,一下雨就会变得很泥泞。这条路连着我家和住在我家上面的七八户邻居,爸爸在家门口的路边摆了一方洗衣服的石板,一举好几得,既方便妈妈洗衣服,又方便过住背着重物的邻居歇歇脚,歇一杆烟的工夫拉拉家常再去背那一背重物就显得轻快了好多。平时这也是我们小孩的游戏台,女孩最爱玩的捡子、男孩最爱玩的扇纸牌都可以在上面进行。女孩玩得文静一些,一般坐在石板边上,太阳晒过的石板还带着余温,坐在上面很舒服,手里玩着、嘴里唱着说笑着,两条腿在石板边荡来荡去。男孩会直接蹲上去玩,纸牌扇飞了他们会一个箭步冲下来转移战场再玩,有时候也会因为没界定好规则打起来,不过还不是今天打了明天又在一起玩。男孩和女孩能玩到一起的游戏就是捉迷藏,一座房子楼上楼下有的是地方可以藏:粮仓里、草垛堆里、一捆捆的柴禾缝隙间、床底下、门背后,甚至有一次我还躲进了烧火煮饭的灶堂里,负责找人的小伙伴来来回回走过都没有发现,等到最后我自己出来时看着我混身的锅烟墨,他们笑得前仰后合。还有一次,我躺在楼上草垛里半天也不见小伙伴来找我,抬头一看却看见那家的姐弟手拉手的走了,心里恨恨的,既讨厌被她们捉弄,又恨她们明晃晃的炫耀,故意来映衬我独生子女一个人的孤独。
好在我孤独的童年里有奶奶的陪伴,奶奶是我童年生活中最重要也是陪伴我最多的人。家️里三间正房,中间一通是堂屋和粮仓,靠近厨房最大的一间是爸妈的婚房,我从小就和奶奶一起住在另外一间卧室里,一住住到十几岁上初中了才分开。这间屋子靠窗放着一个有很深抽屉的黑色木桌,这张桌子还是爷爷年轻的时候给奶奶打的,有些年头了,桌角已经磨圆,也有的地方被虫蛀了。爷爷走得早,在我爸爸才五岁、奶奶不到三十的时候就走了,我没见过爷爷,他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这是他留给奶奶的念想,但自从我上学后这张桌子就被霸占成了我的书桌。这张书桌也见证和陪伴了我的成长,最初坐在它面前要在椅子上加个小板凳或者得跪在椅子上,后来换成高一点的凳子,再后来放普通的凳子就够得上了。从在上面吸溜着鼻涕写a、o 、 e到后来在上面写一沓沓的卷子、解解不完的方程、写密密麻麻的青春日记,它的肚子里藏过我许多的秘密。而屋子正中那张木床上则藏着奶奶的许多秘密,我从小跟她一起住,在我小的时候她经常给我讲一些古老的故事,而我长大一些明白一些道理后她就给我讲她自己的故事,讲她小时候给有钱人家做帮工,自己还是个小孩,背上背的娃娃都到了她的脚弯,还要背着娃给主人做饭,娃娃哭了哄不住她也会跟着一起哭;讲他和爷爷最初没有爱情的婚姻到后来的相濡以沫;讲她孤儿寡母那些年如何艰难的把我爸爸和大姑抚养成人;对她有恩的人管我认识不认识她把人家的名字一个个说给我听,也有欺负过他的人,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那些年月谁过得都不容易......她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可她坚强乐观,活得有气度有尊严,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
奶奶经常在夏天的蚊帐里摇着扇子和我说话聊天,蚊帐有挂钩的地方挂着黄角兰或者栀子花,伴着阵阵幽幽的花香、伴着奶奶轻言细语的讲述,我很快就能进入香甜的梦乡!冬天我做作业久了冻得手脚冰凉的时候,她总会把我的双脚拉到她的怀里,干枯的双手则紧紧抓着我的小手,直到我一点点的被她的体温缓过来......奶奶给我的这份温暖在她离开我若干年后,直到今天回忆起来仍然让我落泪不止,这层暖暖的色调也构成了我生命中的一抹底色,刻画进我的生命里、融入到我的骨血中,她的爱一直在照亮和陪伴着我,从来不曾离开。
住在堂屋另一边的爸爸妈妈也很爱我,只是他们太忙,一年四季总有干不完的活。母亲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地里的庄稼种得总比相邻地里的庄稼好;圈里的肥猪总比一窝出来被人买去的猪仔长得要壮;外面的活家里的活安排得妥妥当当,偶有空闲或者大雨天就做点手工活,她能自己织毛衣、她能纳有好看花纹的鞋垫、还能自己做布鞋。穿她亲手做的布鞋很舒服,我心里也很得意。我小学的班主任老师也喜欢她的手艺,一家三口的鞋比好尺寸给她定做,她做好了给人送去时顺带着把家里的老母鸡捉一只、把厨房挂的老腊肉取下一块一并带去,一分钱不收还大包大揽了老师家里公公婆婆、爸爸妈妈的鞋,年复一年的轮流着给她们一家人做。这个班主任老师直到现在跟我妈妈还在密切走动,我读书选专业时她还帮着参谋提意见。妈妈家里姐妹多,读几年小学就回家帮衬家里,但她一直鼓励我要认真读书,她羡慕有文化的读书人,她也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妈妈人很好但脾气也很火爆,我小时候看到她和爸爸打架会很害怕。记得有一次在她们卧室后屋的饭桌旁大声争执后打了起来,一直打到墙角撞碎了暖水瓶,嘭的一声巨响让我害怕极了,看着一地冒着热气的碎渣子,我生怕这个家也被她们打散了。我把我攒的零花钱捧来给她们让她们别打了,去买个新水瓶,妈妈回身一把抱住我,哭得歇斯底里。从那以后她们打架的时候确实是少了一些,但也总是吵来吵去,妈妈看不惯爸爸抽烟喝酒,更看不惯爸爸喝酒后耍酒疯,滔滔不绝的讲酒话,爸爸拉着我说时也让我快去做作业。爸爸爱喝的这口酒确实也害了他自己,两年前醉酒后中风脑出血,从医院里捡回来一条老命,从此以后酒才远离了他的生活,只是他的生活离不开别人的照顾了。这个别人当然是我妈,我妈似乎也认了这是她的命,倒是对我爸轻言细语起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哎!我有时也想我爸要是没有喝酒这个坏习惯该多好!他人很善良,村里谁需要帮助总是热心帮忙,他手也巧,家里很多工具都出自他手,背篓、簸箕这些他都会编。不喝酒的他很正常,喝多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让我很奇怪也很恐惧。小时候心里其实一直有个愿望,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能离开家,最好还会发明创造,发明出一种东西往酒里放一点既不改变酒的味道让爸爸发现不了,喝下去又没事!有这个想法倒是让我早早的知道要用功读书才有可能,农村孩子当时能看得和想到的也只有读书考学这一条路,但我的人生确实也因为爱上读书而发生了改变!
在少年的时光里,十几岁的年纪我开始发奋努力,老屋旁边竹林是我常去背书的地方,爷爷留下的书桌前我一坐就坐到深夜,奶奶给我准备的炭火盆全部燃尽后布鞋都可以踩进去还没有睡意。少年的孤独和烦恼在书里也得到抒解与抚慰。前两天听作家麦家在樊登读书讲《人生海海》,提到他的世界因为在亲戚家柴火堆里读到一本主人拿来引火烧饭的书而感觉照进了光亮,人生视角从此不一样,我也想到在十几岁的年纪,我读到路遥巜平凡的世界》也感觉青春的梦想和追求被点燃,很渴望能去闯荡外面的世界!
写下这些文字的我马上年近四十,已经在外闯荡了二十年。借着这篇回忆童年老屋的命题作文,这些天在记忆的长河中很辛苦地、很贪婪地捕捞关于童年的碎片记忆,想起的事琐碎庞杂、零零星星,也让人五味陈杂、感慨万千!而写进文章的也只是小小的一部份,不免有些惋惜,同时我也告诉自己慢慢来,慢慢一点点去拾捡这些遗落在岁月深处的金粉,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打造一朵属于自己的金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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