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突然降下来了,初冬的冷风肆无忌惮在大街小巷穿梭。马路上的行人少了,连汽车都很少见到。人们窝在家里,不愿出门,整个长沙城都在瑟瑟发抖。
早晨八点后,外面开始飘起毛毛细雨,是那种容易被忽视的细颗粒水珠。它们弥漫空中、悄无声息。但要是哪个行人因此而大意,完全不借住雨伞,孤零零暴露在空旷公园或者大街上,不出半小时,他的发丝、衣领及裤脚边就会被无处不在的小精灵给浸湿掉。接下来等待他的将会是咳嗽、炎症以及发烧。
这天是周末,在线教育平台的网络维护员李超一直睡到十点才起床。昨晚他在直播间里耗费了七个小时,直到凌晨四点才睡下。现在他刚醒,透过玻璃瞧见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然后又垂头丧气的赖回了床上。
寒冷充斥着周边一切,它们无孔不入,力量巨大。每当寒冬降临在红星市场这片安置小区时,居住在此的年轻人便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像这样的周末假期,他们成天窝在家里,什么也不想做,同时也什么都做不了。就好像天气一冷,人的思想也跟着变得平庸起来。
小职员拿起手机,本想继续昨晚的欢乐,可是半小时后,他就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令人作呕的厌烦情绪。几小时前那些矫揉造作表演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致,他才刚进去一会,就立马退了出来。他蜷缩在被窝里,眼珠子往光秃秃的墙壁转了一圈,发现家里除了手机和电脑,再没有第三样可供打发时间的东西。
接下来该轮到这个小职员犯愁了。因为他没什么消遣,他不爱看书,从不社交,除了睡觉游戏,便再无其它。很快他就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了,此刻他百无聊赖、辗转反侧、身子滚烫,要任由如此,不久便会染上焦虑郁闷,继而精神崩溃。十分钟后,他便穿好衣服下了楼。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去外面找点乐子,确切点说是打发掉这些无聊时光。
李超拐出巷子,走到街边,刺骨的寒风往脸上连刮了两下。他裹紧上衣,哆哆嗦嗦,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但一想到无所事事的下午,只得继续往前。他穿过韶山南路与时代阳光大道交汇处,然后在7号地铁出站口附近慢了下来。
几辆橘黄色单车停在十米之外。
共享单车!他还没体验过,但几个月来,这些花花绿绿的小车占领了长沙市的大街小巷。它们无孔不入、遍地开花,白天时街道上还是空荡荡一片,但只需间隔一个黑夜,它们就从地底下全冒了出来。现在就算是再宅的人,再怎么不喜欢出门的人,也能够透过网络,得知外面世界的变化。
李超看中了最外边一辆,目光落在结实的车轮和新颖车架上,心里想着要不要试下这个新鲜玩意。可当他准备过去的时候,从地铁口另一侧跑出来个中年大汉,此人没多余动作,提起右脚踹向离他最近的单车,被踹的车压住旁边的,然后是一连串的多米诺效应,几十辆单车应声倒地。等到最后一辆单车撞向地面时,肇事者早就不见了。
好几个行人朝这边看过来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几十辆倒下的单车!小职员眼见不妙,撒腿就跑,直到第二个街口才停下。这时他猛然想起网络上关于共享单车的争吵,然后再加上刚才所见,最后让他得出结论:公家的东西,人们总想着破坏它;私家的东西,人们总想着占有它……至于共享嘛,要是一个公民本分老实,共享才算成立。但只要心存恶念,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共享。哈哈。哈哈。
小职员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得意,甚至有股冲动跑去网上发帖,把刚才的见闻一五一十的传达给创造者。
拐进第二条街口以后,他继续漫无目的的溜达,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寻找着可能的欢乐。
在湘府路拐角处,他瞧见一个准备送外卖的小伙。可还没走出几米,他就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车头最先着地,而后是送餐员,青白相间的饭菜洒落一地。
小职员瞧着这幅狼狈样子,噗嗤着笑出声来。他心想,这年头一个人要笨到什么地步,才会想着靠出卖体力赚钱呢。但凡有些头脑者,都会学着伪装自己,把一份简历写得漂亮,然后去气派的写字楼里面试,像这样的冬天,最适合在暖气下工作……哎,一个人愚蠢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上的迂腐。瞧吧,活该他一辈子都是个底层穷人。哈哈。哈哈。
马路对面有家不起眼的面馆,一分钟前,两个年轻姑娘刚刚进去。小职员捂着空无一物的肚子,想起也该吃点东西了。于是他跟着走进店铺,坐在姑娘旁边,要了跟她们同样的鱼粉。等到屁股坐热后,他终于坦白来意,对着其中一个漂亮女孩说:这天可真冷。
这可能是世上最糟糕的开场白,但小职员却自认不错。
两个姑娘抬头望了他一眼,之后继续埋头享受美食。
“我就住在附近,在一家三百人的公司担任部门经理”小职员高傲的介绍自己,好像已经把两个姑娘牢牢抓住了一样。
姑娘还是没有说话,但眉头比之前皱的更深了。
“哈哈,美女,你微信多少,既然大家有缘相聚,不如互相交个朋友”
其中一个姑娘被激怒了,回怼了一句。仿佛是在警告胆敢他再说话,就等着蹲苦牢子吧。
小职员自讨没趣,感到被羞辱了,心里窝着火。眼前这两个陌生女人,内心就跟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无情。
等到姑娘离开店铺之后,他开始在嘴边念叨起来:
“像这样的天气,一个正经女人怎么会出来呢。要我猜,她们肯定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定是,哈哈。哈哈”
小职员酒足饭饱,走出粉店,他左顾右盼,犹豫难定。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可他连欢乐的苗头都没摸着。之后,他转向中意路,打算到红星广场去凑个热闹。
在平时,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那儿向来是人声鼎沸。摆摊的生意人、流浪歌手、兼职发传单的学生、跳舞的家庭主妇,都在此聚会。很快,小职员就发现了异常。
广场西南角有两个中年男子正在吵架。
“发生了什么事?”小职员问围在最里圈的人。
那人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兴致勃勃讲了一遍,当中还掺杂着他的一些个人猜测。小职员瞧着冲突的两个男人,尤其是左边那个男子,此人个头不高,胳膊纤细,像个被惹急的猴子,来回跳动。好几次他都有挥拳动手的冲动。
要是他们打起来才精彩哩!小职员在心里暗想,最好是打的头破血流,这样才够意思。他挤在人群堆里,掂量着双方实力,估摸着哪个会先受不住被按倒在地。
可是十分钟后,情况没任何变化,争吵的那两个男子除了相互指责诟骂外,谁也没敢挑起斗争。有好几次矮个子男人已经把拳头伸到了对方鼻头边,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围观者情绪退了下来,一部分人逐渐散去。很快这个地方就趋于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最后小职员只得自讨没趣的离开。
他穿过地下通道往回走,一路上也尽是平淡无奇的见闻。他先是在路上碰到兜售手机的陌生人,然后又被出租车司机误认成搭车客,后来一个年轻女孩自称被骗,博得了他六块钱同情,等走出二十米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个骗局。他接到了三份宣传单,里面都是关于房地产的广告,等走过垃圾桶时,他一把全扔了进去。
小职员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只不过是想点乐子打发掉无聊时间,仅此而已,可大街上尽是些百无聊赖的见闻,莫非整个长沙城连个正常人都找不到吗?
肉体的折磨可以让人知道伤了哪块骨头,流出多少血,但精神的空虚如影随行、说来就来,直到把人逼疯为止。
小职员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嘴上嘟哝着咒骂起那些冒着严寒出来做生意的人,难道他们整天都像今天这样在外面拉客吗?难道他们就体会不到我的焦虑无聊,却还要百般为难吗?
最后,小职员打算回到出租屋去,心想着就算是网络虚拟世界也要比现实精彩百倍。可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忽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音。
“什么,爷爷过世了”他惊讶的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了双脚。
电话那头再次确认了一遍,“是的,去世了,就在半小时前”
小职员惊慌失措,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的过往画面从记忆中被释放出来,那些温馨的,痛苦的,叛逆的,失落的通通浮现眼前。
他感觉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一种叫人伤心沮丧的情绪在头顶蔓延开来,因为生活中有亲情、有牵挂、有故乡,人对于家庭这根纽带的回忆总是再熟悉不过。
小职员此时躁动不安的内心和亲人去世的噩耗紧紧合在一起,使他的情绪发生了奇妙变化。在悲伤缅怀之余,他猛然发觉头脑中逐渐有了些精神,而且全身上下重新涌动着活力与生机。
“过世了……也就是死了”他翻动嘴唇,“我的爷爷,就在刚刚过世了……也就是说再也看不见他了……他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过世呢……“
小职员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已恢复到昨晚的激情,而且新的思潮正冲击着他的心灵,
”我好像记得下午2点有场球赛,是阿根廷和荷兰队……昨天还有人约我打麻将,可我还没给对方答复……马特达蒙的新电影已经在上映吧……哈哈,这可真是奇怪,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事来……呵呵……我得向公司要求三天丧假,然后坐明天中午的高铁回去……可是现在时间还早呢,才下午一点……啊,这天可真冷,我得赶紧回去,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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