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写一下我的姥爷。
时间这个小偷,侵蚀掉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丝丝缕缕,留下的全是无力补全的空白。
姥爷是一名教师,那个我从小便心向往之的职业。
有的时候极度厌恶自己后知后觉的品性,在最应该珍惜的时候,选择了逃避和来日方长。就像我的姥爷,总觉得时间还长,那一声声“刘丹咋不过来呢”,“下次叫刘丹过来啊”,根本当做耳旁风——习惯把时间当做无限绵延的山啊,看不到头,随时观赏有何不可?
可是,时间有时,山亦有边。我的姥爷,在我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离开了我,永远地。直到后来,过了好多年,每当不经意想到姥爷,想到他的话语:“刘丹咋还不来啊”……心被刺痛的感觉才真实地涌过大脑,从刚开始的隐隐约约,到现在的汹涌澎湃。
情感上后知后觉的人,是否就应受悔恨和遗憾的折磨?
我的姥爷,成了我对时间或无视或轻蔑的第一个牺牲品——永远也挽回不了的亲情。
我想把零碎的记忆用自己并不深刻的笔触写下来,对抗时间那该死的侵蚀功能。
姥爷是人民教师,我的好多学习的记忆,无疑有太多来自这里了。没有如今学习的煎熬,掺杂着太多的功利心,只有纯粹的好奇,对知识的好奇,我的姥爷。我还记得,人生中我学会写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字,不是作为顶天立地的“人”,而是“表”——“表里如一”的“表”,“为人师表”的“表”。人生中有了第一本作文书,是在姥爷家看的,我记得是一篇关于“云竹”的作文,记叙的,我还反复读了好多遍,到第二篇时,已全然不记得了。解方程,是表哥教给我的——我亲爱的表兄,竟然在我甚至还不懂什么是“x”时对一个小小孩“狠下”毒手,那时我还记得,当我几乎不懂迷迷糊糊勉强听着时,作为我的方程启蒙老师的我的哥,还气到瞪眼,还“声色俱厉”地批评了我!不过现在想来,还有比那更开心的学习时光了吗?当我还在我们村里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仍是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那时姥爷也在学校里教书哩(我可能因为这个骄傲过一阵子吧),姥爷把我叫出教室,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那时的我,小小的我,跟在高高的姥爷背后,他的背影,佝偻,一步一步,却坚定无比。边走,边对我说:“丹丹身体不舒服了啊,给你买了几袋奶。”说着便到了办公室,我记得姥爷的办公桌伫立在距离门最远处的屋子一角。他走到自己的桌前——他是我的老师——我站在学生该站的位置,好像“等候发落”。转身,忘记从哪里,拿出了几袋奶——当时我们喝的是一种一大袋里包含四小袋的酸牛奶——我记得是水蜜桃味的,包装是绿色的,有几个色泽鲜艳的桃子图案绘在右下角,或左下角。他对我说:“给你这几包,剩下的给帅帅(就是教我方程的表兄)”,我收下了。我记得,有一大袋完整的,还有一个里边只有两小袋——剩下的给帅帅,我只记得,给帅帅,他的孙子的,不比作为外甥女的多,甚至是少——或许和我一样多吧,或许,只有和我组成一大袋里的两袋。我怀念姥爷,因为他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外甥而给我的少一分,我感受到的,是姥爷满满的关心,有严厉的,有默不作声的。
姥爷纵有千般不好,但那是我姥爷,他对我就是好。
在购入那辆该死的电动三轮车之前,姥爷有一辆忠诚的自行车。关于这辆自行车,它的轮廓,它的外观,狠狠追忆,却也无能为力,记不清了。是黑色的,我只记得。(瞧,我到底对现实和当下的生活迟钝到什么地步,我可能一直存在于自己的想象和理想中生活吧,从未过过一天真实的日子)记忆中我的家长会,好像并没有真正的我的家长参与多少,甚至对家长会的印象也并不清晰。可是有一次,我记得,五六年级时,当我还在乐安学校的时候,烈日炎炎的盛夏,阳光灼烧地面,一楼屋檐底下的一众校长,煞有介事地演讲着,家长们坐在前面的小广场,阳光烤着他们的脸。我的姥爷,好像来晚了,也好像一直就在那坐着。我记得姥爷当时穿着一件米灰色的衬衣短袖,最具标志性的还是姥爷的凉帽——藤条编制的,帽顶有一个尖,帽檐很大,好像是有棱角的几何形状的(已经不止一次想骂时间和记忆这家伙了……),还有一个用以加固的帽绳儿。姥爷戴着他的时候倒是很少,或者说又被我的记忆吞噬掉了,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是开完会回去的路上,姥爷带着我,当时我已经蛮重了——我们在经过的树荫下骑着,穿过丝丝凉风。姥爷带不动了,我们停下来,他便用他的大凉帽呼哧呼哧扇着风——我知道姥爷不是最无私的,甚至也感觉到了他的自私,但在关心我们这一辈上,对于我来说,足够了。还有一次,也是自行车载我,到了我和同学约定的地点,同学却迟迟没来,姥爷和我等着,过了一些时候,只好去了附近一家文具店打电话给我的同学,那时候手机还没有那么普及呀,我甚至连拨号这种动作都极少去做,以至于文具店里,生怕按错了数字,我过于谨慎的拨号速度,让姥爷在一旁心急地不得了,连声说:“你拨得太慢啦,要不我帮你拨吧……”最后谁拨完的,记忆的潮水将其拍到遥远的岸,不得而知。
说说生活吧,仅凭我模模糊糊的记忆。我记得以前我家盖房子,十分不情愿的便是妈妈把我托付到了姥爷家里住,那一晚,和妈妈临走的招呼,就像是“生离死别”。我不排斥姥爷,真的。我甚至不知我在排斥什么。那一晚,我忘记是怎么入睡的,只记得第二天,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我便蹑手蹑脚地沿着姥爷姥姥躺着的炕后边走了下来,至于干什么去了,问问那时候的我吧。总觉得来日方长,姥爷对我的挽留呀,我竟然就这么冷酷无情地漠视下去了,一直一直……姥爷喜欢自己写春联,姥爷家是藏宝地,藏着好多关于学习的宝贝……姥爷总是说:“等到你上了高中,帅帅上了大学,你俩还同时,那就很好了……”可是姥爷,你为什么没有等到那一天……
姥爷喜欢吃热腾腾的饭菜,这是我后来才总结发现的。每当我们吃水饺,每次动筷之前,总喜欢唠叨一句:“饺子趁热吃才好吃啊,我最喜欢趁热吃了!”然后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还有,就在那件事情发生前一段时间,姥爷刚见识到了火锅这种食物的存在,喜欢得不得了:“这种吃法很棒啊,想吃啥放进去就行啦!”趁热吃,热乎乎的,姥爷大快朵颐 。还有姥爷总是打嗝,打个不停,据说是遗传吧,我妈也打,打个不停。
姥爷,我还想和您一起吃火锅,您又会一遍遍地唠叨着:“趁热吃最好啦!”
我从小不爱干家务,到哪里都不做的那种。有一次我帮姥爷倒了一次垃圾,我记得垃圾袋是红色的。姥姥回来后,姥爷竟连声夸我,夸我会干活了,夸我懂事了,我当时只是自作羞惭。
姥爷,我还想给您倒垃圾,打扫整个院子也好,您再夸我不成。
妈妈说,每次姥爷去买馒头时,总喜欢去我家坐坐,进门便喊着我妈妈的名字:“海英哎……”,姥爷走之后的几天,妈妈告诉我,她的耳边总是响着姥爷的声音——“海英哎……”
有一晚,我记得是冬天,冷。妈妈和我去姥爷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太多记不清了。可是我记得,应该吃了火锅,因为姥爷又说了:“这东西吃着好啊,想吃啥放啥,趁热吃最好了”……我还记得,在里屋的床上,我和妈妈坐着,姥姥给了我们几双自己亲手绣的鞋垫,很鲜艳,很精致。回来之后我把它们放到了电视机上。
我没有想到,那晚,是我和姥爷见的最后一面,也是和从前的姥姥见的最后一面。
一切就像注定。
现在想来,我觉得上天也是眷顾我的,让我在姥爷弥留之际,保留了这份最后的记忆。
姥爷,您没有看到我升高中,我哥上大学;我上大学,我哥找工作。
一切稀松平常。可是这一切,您都看不到了。
我不是您的好孩子,我不孝,甚至在您入土为安后我都没有去看您,甚至在您走之后,那个教我第一个字的院子,我再也没有去过。一晃多少年,我自责,我恨时光匆匆,更恨自己不知道珍惜。
姥爷,天堂那边,您生活得一定不错吧。有酒有肉有火锅吗……
我就这么一直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想起,才领悟,才后悔。
我现在懂事了好多,虽然依旧固执,甚至执拗。
可是我慢慢懂得了爱,懂得了珍惜,懂得了包容。我还在成长,或快或慢。
姥爷,如果您还在这个有我的世界的话,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还是我依旧不会懂得珍惜。
姥爷,我多么想再和您吃一顿火锅,饺子也行,您还是会乐呵呵地说着:“这吃法好啊,想吃啥放啥,趁热吃!”我现在有好多困惑,还有好多难题,我解答不了,我想和您聊天了,您教了一辈子学,知道的一定好多。我好遗憾,没来得及和您好好说声再见,就这样天人永隔。
我不相信来生,可是如果有的话,能不能还做您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没有来日方长,没有冷漠回应,我只想好好和您待一会儿,不说话也行。
愿岁月安好,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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