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旧]太宰治译者:陆求实
>对讨厌的事物不敢明说,对于喜欢的事物,也像做贼似的畏畏缩缩、惴惴不安,令我备感痛苦,而这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又使我苦闷不已。换句话说,我连二者择其一的能力也没有。
>>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曾多次期望自己命丧他人之手,但从未想过要夺他人之命,因为我觉得,那样反倒是给可怕的对手以幸福了。
>>对同类极度恐惧的人,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令人可畏的妖怪,越是神经质,越是胆怯的人,越是期盼着强犷的暴风雨到来。
>懦夫连幸福降临都害怕,触到棉花都会受伤,当然也会为幸福所伤。
>>我的演技简直称得上出神入化。可惜,这不过是-次对我并无半点益处的全力演出。
>每次咳嗽,我就用手帕捂住嘴,结果手帕上沾满血迹,好像红色雪粒飘洒在上面似的。那不是喉咙里咳出来的血,而是昨晚我搔挤耳朵下面的小脓包流的血。但我突然间意识到,此事似乎不挑明对我更有利,于是我低头垂目,颇为感动似的应了声:“是。”
>人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变得如此面目全非?真是无情又可怜,不,应该说滑稽又可笑才对。
>而我生性便不善与人论争,于是垂首俯耳,装作一副唯唯诺诺或衰疲不堪的样子,从不与他顶嘴>“比目鱼”的说话方式,不,这世上所有人的说话方式,总是显得转弯抹角,云里雾里混沌不清,带有一种试图逃避责任的微妙的复杂性。
>我像往常那样依旧敷衍搪塞,尽管肯定马上会被堀木察觉出来,但我还是选择蒙混。
>公寓窗外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上,有只风筝绊挂在上面,夹裹着尘土的春风将它吹得破烂不堪,但它依旧牢牢地缠在电线.上不肯离去,只是迎着风像在频频点头似的。每见此景,我总不禁苦笑、脸红,甚至夜晚做噩梦。
>那以后我也画过许许多多画,但都远远及不上记忆中那逸作的水准,以致我总是被一种失落感所折磨,仿佛整个心灵都变得空阒似洞了。一杯饮剩的苦艾酒。
>我连神明都惧怕。我不相信.上天的爱,只相信上天的惩罚。什么信仰,我觉得那不过是迷诱人心甘情愿地俯首跪拜在审判台前,接受神明的惩罚鞭笞而已。我宁愿相信地狱的存在,却怎么也不相信天国的存在。
>所谓世人,究竟何指?是人的复数吗?这个所谓的“世人”其实体又何在呢?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它是强悍、严苛、可怕的东西,我就是抱着如此想法活到现在的,如今被堀木这样数落,有句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
>所谓世人便是人与人之争,而且是随时随地之争,人只需要在其时其地的争斗中胜出即可。人绝不可能服从他人,即使身为奴隶,依然会以奴隶的方式进行卑屈的反噬。所以,人除了借由当场-决胜负之外,更无其他生存之道。尽管世人都在标榜冠冕堂皇的名义,但每个人的努力目标无非是个人,超越个人之后依旧是个人,世人的不可解之难题便是个人的不可解之难题,所谓汪洋大海亦非世人,还是个人。
>>才刚要忘却之际,却有一只怪鸟振翅飞过来,用尖长的喙戳破我记忆的伤口。刹那间,过去那些惭耻与罪恶的记忆登时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阵禁不住想放声惊叫的恐惧感,使我坐立不安。
>>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灵念一瞬间掠过我脑海一隅,令我猛然醒悟。假使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将罪与罚作为同义词,而当作是反义词并列在一切的话,那么..罪与罚,两者绝无相通之处,而是冰炭不同器、水火不相容的两样东西。
>>从那晚起,我开始少年白头,我越发对世间所有的一切失去信心,越发对人产生无止境的怀疑,从此诀别了对人世生活所抱有的全部期待、喜悦、共鸣。事实上,这也是我整个人生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一个事件,仿佛被人迎面一刀砍中眉间,日后无论我与任何人接触,那伤口便会隐隐作痛。
>>不幸。这个世上有着各色各样的不幸之人,不,就算说世上全是不幸之人也绝非夸张。但是,他们遭遇不幸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向世间发出抗议,并且世人也.很容易理解和同情他们的抗议,而我的不幸则全部缘于自己的罪恶,因而无从向任何人抗议。
>>仅仅因为他那温柔的微笑,我便被彻底击败,然后.便被强行从这人世间沉埋。
>>我的不幸,是因为没有拒绝的能力,因此- -旦别人劝诱,我便觉得假如拒绝的话,会在对方的心里和自己的心里都留下一道显而易见、永远也无法修补的裂痕。我已习惯畏服于这种恐惧。
>>如今的我,算不上幸福,也说不上不幸福。只是一切都将过去。在这个我有生以来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般一直痛苦不堪地生活其中的人类世界里,唯一可以视为真理的东西,唯此而已。一切都将过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