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铁罗汉坐沙发上泡茶，我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对着电视机练几下劈拳，看着电视机屏幕里照出的影子，修改着自己的动作。
“在家里别练了，上次大志来我这练，楼下都找上来了。”铁罗汉制止了我。
劈拳上步是用体重往前下方砸落下去，落地很沉重，楼上不便弄出动静，我就控制着腿慢慢的落地，继续比划着，怕一会不练就忘记这个动作。
铁罗汉用一套复杂的茶具泡着茶，手拿夹子摆弄着茶碗，说道：“这样练是不行的！别练了，过来喝茶。”
“我熟悉下动作，怕忘了。”
铁罗汉把第一遍洗茶的水倒掉，说道：“练拳要把四肢完全交给腰胯控制，你腿上拿着劲不让脚踩出去，这样劲力都错了。”
听到劲力是错的，我就不敢再练，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喝了口茶，双手按照劈拳的动作，用力的打着。
“你不能消停点啊？”
我赶紧老老实实的端起茶杯，喝茶。
铁罗汉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完全不顾及滚烫的开水，说道：“初学的时候就是定架子，拳架没打出来你做什么动作都是胳膊腿在较劲。”
我分了好几口才把那一小杯热茶喝完，吐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感觉较劲啊？”
铁罗汉说道：“你动作太僵了，全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这样哪行？要松着练。”
我知道传统拳最讲究“松”，却不能理解什么是“松”，就问铁罗汉：“松就是放松着不用力么？”
铁罗汉摆弄着茶具，说道：“过去把打拳的劲叫筋骨力，不是靠肌肉紧张较劲出来的力。”
我不解的问道：“筋骨力？是说的易筋易骨么？”
铁罗汉白了我一眼，说道：“易筋易骨说的不是改变生理结构，而是改变运动形态，身体的运动模式符合形意拳发力的要求，练得时间长，筋长骨壮，会在外形上有些变化。”
我端着茶杯，盯着铁罗汉，寻找着他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
铁罗汉微微恼怒，说：“看什么呢？我这么胖你能看出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铁罗汉又说道：“松是形意拳根本的要求，松下来才能沉下去，喝醉了酒的人意识模糊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你搬弄他会特别费劲，相当于搬弄个一百多斤的重物，而清醒的时候人时刻在克服重力，你搬他相当于他自己在帮忙。我们松的目的首先就是完全利用体重。”
我有点明白，说道：“练拳是要能控制这种放松，虽然沉下去，却不能一团烂泥。”
铁罗汉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符合规矩的松叫松，不合规矩的松叫懈！形意拳说打人于半失之中，说的就是那一瞬间把体重砸出去。”
我好像听懂了，却又什么都不懂。
铁罗汉看我有些茫然，又解释道：“你先把架子练出来，再慢慢地放松练，只有彻底放松了，才能完全利用腰胯发力，全身就像齿轮咬合转动一样，身上哪里用力，就好比哪个齿轮生锈，转动的不利索，影响整体劲力的效果。”
我想象了一下齿轮的样子，又问道：“那我要是都使劲呢，好像也能转动。”
“都使劲速度就慢，发力是把身上的力量往外释放，你自己身上较着劲有什么用？”铁罗汉用茶巾擦着桌子，说道：“你现在练得架子都是单次发力，以后还得练连续发力，必须得松下来才能有劲力的连续变化。”
我坐沙发上甩了甩胳膊，又举起胳膊，试图放松下来，手腕虚嗒嗒的弯着。
铁罗汉看着我，说道：“你这就是不使劲，不能叫松。”
我有些不解，问道：“松不就是不用力么？”
铁罗汉说道：“是不用力，但还要拧起来。”
我又茫然了。
铁罗汉说道：“好多人为了松却把拧裹劲给丢了，形意拳讲究拧裹，八卦掌更是把拧裹练到极致，要全身拧起来。”
说着话，铁罗汉向前伸出右手，肘心向上，手心向下，为了让我看清楚，他夸张的动作演示着，相对于他的身体，肘关节顺时针旋转，腕关节逆时针旋转，互相往相反的方向拧着。
我学着他的动作，试了几下，胳膊硬邦邦的，自己跟自己较劲，就问铁罗汉：“这不是又较劲了么？”
“你摸摸我的胳膊，看僵了没有？”
我过去摸着他拧转的胳膊，果然和我不一样，我保持这个动作时整个胳膊是硬邦邦的，而铁罗汉的胳膊却有一股弹性，肌肉也并没有紧张，我大感好奇，不解的看着铁罗汉。
“这才是松，符合规矩的松，身上处处有拱效应，或者叫身备五弓，虚着懈着怎么能保证弓的张力？”铁罗汉放下胳膊，说道：“肌肉紧张收缩，靠这个固定拳架叫僵，而拧裹是把肌肉拉长，这样肌肉是充满弹性的。”
原来是这样，我再次试着胳膊拧裹的动作，慢慢的体会，果然小臂上的肌肉和用力时是不一样的感觉。
“形意拳打的是枪劲，枪扎出去必须顶得住。”铁罗汉拿着茶勺，向前伸出，当作扎枪，说道：“枪杆是白蜡杆，充满了弹性，却又能撑住劲，形意拳就是枪劲，身上既要有弹性，又要撑得住，肌肉紧张就没有弹性，没有拧裹就没有支撑。”
我明白了，武术也渐渐地不再神秘。
铁罗汉接着说道：“初练形意拳，整个发力过程都要放松，再打完的一瞬间全身紧起来。九柔一刚，最后要有这一刚，为什么要有这一刚？因为初学的时候身体控制的不太好，身体一下子冲出去，没有这一刚定不住。”
原来九柔一刚不仅仅是个形容词啊，还真得做到这一刚。
铁罗汉继续说道：“练得多了，身体能控制住，这一刚就不需要了，整个发力过程全都是松着的，所谓内柔外刚，全身松柔，打出的劲力才能刚猛。”
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这样，铁罗汉说的我都能听懂，却没有体认，武术是身体的认知，身体没有认知一切都无从说起。
我央求着铁罗汉示范一下，铁罗汉懒得动弹，示意我往他旁身边挪一下，他高高抬起左手，像有一根线绑在他的手腕上吊起来，这根线一下子被剪断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完全自由落体落在我的肩膀上。不疼，极重！很奇怪的感觉，像肩膀上扛着重物一样，他打在我肩膀上，我的胸口却莫名震了一下。
我很紧张的问道：“胸口震了一下，您别把我打出内伤啊？”
“我有数，收着呢。”铁罗汉不以为意的说：“打前透后，打到你肩膀，劲却要往里走。”
“真没事啊？”我挺紧张的，“您手这一放怎么这么沉啊？”
“能有什么事？我让你体会一下松沉，就是一条胳膊的重量放在你的肩膀上，真要打你就把整个身体的重量放上去了。”说着，铁罗汉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
“我怎么胸口还震了一下啊？”我夸张的揉着胸口，说道。
“穿透劲。我的手被你的肩膀挡住了，劲可没挡住，继续往里走。”铁罗汉喝了口茶，说道：“这其实是意识的问题，没练过的人击打时注意力都会在目标表面，打的也就是目标表面。要养成习打目标背后的习惯，接触点是别人胸前，其实你打的目标是别人的后背，这样劲力自然穿透。”
果然，铁罗汉这里没有奥秘，全都是真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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