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捧着一摞报销凭证去找财务经理陈小姐签字时,敲响她办公室的门给她呈上去的时候,她正好放下电话。见到我后,谁知,刚刚还一脸和气的陈小姐竟劈头盖脸对我批了一通,说公司忙得焦头烂额,说出了那么多乱子,你倒好,躲回家舒服去了。
我觉得委屈,争辩说,我的年休也是你批准的,而且我是交接好手头工作才走的。
哪知,陈小姐怒火更旺了,当着办公室所有同事的面,冲着我大声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这么不接受批评,做一点点工作就自以为是。
我气得浑身哆嗦,我是属于那种自带一种“泪失禁体质”,一着急嗓子就说不出话来,明明有理却张口结舌。
下班回家,我坐在靠窗的公交车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车窗上,像是一幅被水泡过的肖像画。从小,被爸爸妈妈训练出来的美德:顺从、乖巧、容忍、奉献在职场看来是不适用,也根本不奏效。相反,还会莫明其妙遭来一顿奚落。
我向经验丰富的前辈请教。职场二十年,前辈听惯了职场小白的张皇与爱恨:“职场的人际关系有时候比工作更补丁连连……”我听着,前辈温言相劝,真心地给着建议:“你如果需要这份工作,就得做办公室的那个同类……!”
想想我,人生一路轰轰向前,上有老下有小,住着月供房子,打着一份朝八晚六的工,中午在公司微波炉热饭。那时,刚走出学校,年轻,自尊心爆棚,有同事让一起聚餐,我心里就嘀嘀咕咕,我不喜欢这肤浅的职场往来,宁愿回家泡个热水澡。多像日剧职场剧《我,到点下班》,剧中女主的那句“我不打算比现在更努力,我要准时下班”。女主在拉仇恨,成了办公室的异类,明明每天高效完成工作的员工,却招来一些人的不满与讥讽。
前辈短短的几句话,像维生素C,安慰着我受挫的心情。
也是,出纳和财务经理,如果不对眼的话,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它多少有些像旧式婚姻,明明谈不上喜欢,但还是得长相厮守。
于是,我试着改变了自己,开始加班,跟同事打成一片。就像《老友记》里的瑞秋一样,看到她的同事们全都抽烟,瑞秋也忙不迭地开始练习抽烟。
每天休息的时候,都能在办公室里,会议室里,找到一个和我一样手捧卡通小熊杯的同事,从而打破壁垒,开启一段工作以外的意料之外的对话,聊很多平时绝口不提的“内部消息”。
聚餐的时候,没有办公桌相隔,而是餐桌前的比肩抵肘;没有成堆的文件,而是杯盘满桌;听着上司说江湖八卦也有生意家常,也讲荤素段子,上司的朋友都是台湾人,年龄比我大上一些。他们的青春历史是我在自传书上所看到的种种艰苦创业的故事,但现在他们都是鬓发灰白的大叔了。为了表示我对他们的尊敬,我听的时候,还必须作出微笑聆听满面虔诚像是在看神一样的表情。
一次的聚会,财务经理陈小姐把我带上。我记得,那晚,气氛是瞬间的,当盈樽的美酒渐渐从瓶子里消失、豪情渐渐从肚子里升起来的时候,陈小姐就提起一些往事,说那时的我,非常不合群,老是独来独往,问我是不是对她有意见,我忙说没有,却只字不敢说只是想为了准时下班的事。望着她那充满威严的笑容,看起来竟是那样迷人。陈小姐又告诉我,台资企业也遵循着属于他们的岗位鄙视链:台湾人优先大陆人,我就是看你做事踏实,所以才坚持选你。不会喝酒的我,那晚竟喝了半瓶红酒。我突然发现,从那晚开始,就是我和陈小姐交情的开始了。
在短片《金银丝》中,B.R.O.公司的“月度最佳员工”墙上张贴的所有照片都是白人男性,他们咧嘴而笑,露出八颗牙齿。金银丝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她脱下艳丽的裙子,换上沉闷的套装,彼此以”兄弟“相称,一起吃烧烤,在会议上讲粗鄙的笑话,假装自己会踢足球,对拳击感兴趣。她由内而外地改变自己,模糊自己的性别,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合群,能跟周围的“钢铁直男”们打成一片。只是,在酒吧一顿猛灌之后,金银丝常常呕吐不止,宿醉难当。
现在的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每天上班就像一次“演员的诞生“记,叫我一秒内大笑我都能照做。
难道只做好自己的工作,拿到每个月的薪水就不算万事大吉了吗?非得对对别人感兴趣了,成了那个同类人吗?得让那些埋头加班的同事们带给我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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