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进寨那晚
次日一早,把重新捆好的背包送到停在中学操场上的卡车上,到街上小饭店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原车人马便上了车,朝着即将落户的八茂区青凤公社青鸟大队出发了。从县里到青凤公社没有公路,只能先把知青和行李运到沫阳,然后爬大山到青凤。从地图上看,从沫阳这边走,其实是绕了远路的。县里所以这样安排,完全是因为有公路通到沫阳,知青都带着很沉重的行李,所以尽可能用汽车运送一段。而且据说从沫阳这边翻山到我们青凤公社,山比较小,路比较好走。连一个区都不通公路,没有电,可以想见罗甸有多落后。
沫阳下车,我才初识了四位女生,也初识了将与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亲们。一切都有点令人失望。女生并不是平日在校暗中注目并渴望交往的那一类,也就是说,她们的颜值低于我们的期待;布依族山民也不像小说电影塑造的那样多姿多彩、浪漫神奇。失望看来是相互的,分队分家之后,男生女生默默相望了一下,没有表现出惊喜或热情来,就默默跟随村民前行了。来接我们的山民有十几个,大部分是青壮年汉子,也有几位年轻女子,手里都拿着绳索和扁担。由于要翻山越岭,他们都穿着棕黑色土布衣裤,布料很粗,上面疙疙瘩瘩的有线头突起。男人裹着头巾,女人搭着头帕。他们的肤色黝黑,有几位黝黑中还透出棕红,皮肤都很粗糙,可以据此想像他们生存环境的粗粝与严苛。男人头发都很蓬乱,年纪大些的几位山民,脸上有刀刻一般的皱纹,透出一股粗犷彪悍的气质。女人的装束就干净整洁多了,有两位还戴着银镯子。第一眼目光相遇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都有一股诚恳与热情的光芒,神情充满了喜悦与友善。这立马赢得我们的好感,我和贾明都和他们说起话来。但是他们的汉话大都很差,说起来咯咯涩涩的,交流起来有点困难。时候不早,太阳已经偏西,山民们利索地把背包和箱子捆好,一声吆喝,一使劲,挑在了肩上,便起身出发了。木箱都很重,扁担闪悠悠的,发出吱吱的声音。我们拿着一两件比较轻巧的物件,紧紧跟着他们向前面的大山爬去。
还说这边好走,知青们开头还面带轻松愉悦的表情,朝着山上张望,欣赏山间的风景。越走就越没用声音了,脸色也开始变得步履一样沉重。这是怎样的一架大山呦!坡陡得站不住脚,草深得埋住了人。一个劲地向上爬、爬、爬!爬得无休无止,爬得股断筋崩之后,又猛地向深不可测的山谷中下、下、下!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下得永无止境。我们拿些轻巧行囊,早已累得不成人样。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山民们,挑着百十斤重的大箱子,四五十度的陡坡,赤着脚“噌噌噌”地就下去了,实在令人咂舌。担着重担的山民们走得飞快,一会就不见了踪影。学生娃们气咻咻爬到山梁上时,天已察黑。一开始还充充英雄,帮帮女生拿点行李的男生们此时自顾不暇,借着星光慢慢摸着下山。被扔在山上的四个女生走不动了,上山还好点,下山的时候,每个人简直都是两手扒着地面,背对着天,贴着山脊一点一点往下挪。坡太陡,天已完全黑了,远近什么都看不见,再不敢下,村民和男生都不见踪影,情急之下,她们四人都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可敬的山民们把我们八个人的行李放下之后,顾不得吃饭,擦一把汗,喝一瓢凉水,又打着火把电筒上山去接应她们。当我们一家八个知青最终都摸黑进了山寨时,已是夜里十一二点了。相信这个晚上给女知青们留下的印象,一定深刻而可怕。
我们到蒙队长家吃夜饭,他家离知青屋最近。在电筒的指引下,我们迈进了他家门。蒙大嫂端来一盆水,让我们洗了洗手,然后围坐在火塘边,她把饭盛好递到我们手上。饭菜很简单,一锅酸菜小豆汤,里面有一点腊肉,还有一碗辣椒蘸水和白米饭。以后才知道,能吃到这种饭菜,已经很不错了。那夜没有月光,蒙队长家茅屋外面一片漆黑,看不清有些什么。凭感觉门外有几级石坎,边上有个喂猪的食槽,一个靠在墙上的打米撘斗。茅屋四周似乎是些竹子,蓊蓊郁郁地围着。屋里面也很暗,因为只有一盏暗淡的煤油灯,吊在一根木柱上。稍远一点的地方,光线就达不到了,黑魆魆的一片。即便面前三脚架上铁锅里的菜,也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只能凭着感觉下筷子。从小生长在电灯世界里的我们,突然来到这油灯的世界,真的很不适应。不适应期很长,直到过了一两个月后,我们才慢慢习惯了这种晚上到处摸黑的世界。1879年爱迪生发明了电灯,世界因此而光明。可是九十年过去了,我们又回到了油灯火把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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