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正在希腊的一个岛上:爱琴海、海边廉价的住房、裸游,以及让你坐在竹亭底下,啜饮茴香酒,品尝章鱼,并欣赏夕阳余晖的小酒吧。我三十六岁,同行的朋友三十九岁。我们俩都是头一回到欧洲,这里有什么我们都照单全收,不过都只吸收一半而已,因为我们时时都很忙,时时都在谈话。我告诉她我六岁时穿着粉红色芭蕾舞裙上台表演舞蹈的事:那天我爸爸坐在第-排,- 看到我出场,他便激动地哭了。她则告诉我她丈夫在内布拉斯加州- -所天主教学校就读时,有一回他担任一出话剧的主角,演出时却迟到了,修女们竟叫全校学生跪下祈祷他快点出现。
星期二那天我觉得需要独处,想四处走走,写写东西。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自己最恐惧的事物,我害怕的是寂寞。我们最害怕的事物,自然也是我们最有必要加以克服的事物,克服以后才能实现生命的梦想。我是写作者,写作者花很多时间独处写作。此外,在我们的社会中,从事艺术是很寂寞的。其他人早上都出门去上班,做结构性的工作,艺术家则活在组织化的社会体系之外。
我那天之所以选择独处,是因为我总想突破我的界限。正午时分,酷热难耐,我不想到海边,但中午时分到处又都在午休。我开始纳闷,我把人生过成什么样子了。每一回只要我觉得无所适从或茫然若失,似乎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整个的人生,我就会变得很痛苦。为了让自己及时自拔,我会告诉自己:“纳塔莉,你本来打算写东西的,现在就写吧,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混乱又寂寞。”于是我开始写了。我写附近- -座教堂、港口里的船,以及我在咖啡座坐的那张桌子。但那时的写作过程并不好玩,我-直在想朋友不知何时才会返回。她并未搭五点那-班船回来。
我不懂希腊语,全然孤独一人,因而对周遭环境观察得更加敏锐。邻桌桌上堆了四季豆,四个男人坐在那儿撕着豆筋,脸朝着海的男人和他左侧的男人在争执着什么。码头附近一位黑衣老妇,正弯腰脱掉她的长袜。夕阳西沉时,我闲逛到一个陌生的海边,坐在沙洲上开始读《非洲的青山》。我注意到有家小酒馆在售卖新鲜鲔鱼。我蠢蠢欲动,想与所处的环境产生关联。我非常想念我的朋友,然而借由恐慌,我反而达到突破,感觉沙滩、天空和我的人生合为- -体。我沿着海滩走回去。
当我们在巴黎边走边逛时,朋友因为生怕迷路,非常恐慌。我不怕迷路,真要迷路了,干脆就让自己迷路到底,最糟也不过如此。我查看地图,寻找该走的路线。我甚至喜欢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乱逛,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同样的道理,我需要孤独漫游,并学习享受独游的滋味。- - 旦孤寂难耐,便拿出地图,不慌不忙地找路,将自已推出迷宫,而无需纵身跳人虚无的存在处境,无所不置疑一‘ 我干吗要写作?”
因此,当我们提笔开始写作,眼前却是空白的纸,一颗心拿不定主意,脑中空空如也,深怕自己毫无感觉一就从那里写起, 从产生电力的地方写起。这是-种不加控制的写作方式,起头时,身处无知和黑暗当中,也不晓得最后的结果会怎样。然而面对那些东西,从那里写起,终将让我们敞开心房,向世界展露我们的本色。从恐惧的暴风中浮现的,将是-一个真实的写作声音。
我在巴黎读了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在倒数第章中,米勒怒责法国第戎的一所学校,他在该校当英文教员时,有如龙困浅滩。他批评校园里的死人雕像、8后将成为牙医和工程师的学生、冰冷刺骨的冬天,以及努力生产芥末酱的整座城市,他对自已不得不在那里感到满腔怒火。接着,就在那- -章的结尾, - -天深夜,他坐在校门外,内心-片宁静。就在那一刻,他接受了他的处境;他明白了,一切事物皆无好坏之分,只要活下去就是了。
自我们的痛苦中出发写作,终将促使我们对自己既渺小又时时在摸索的生命产生怜悯;从此一残破的状态,惻隐之心将油然而生,我们将怜惜我们脚下的水泥地,还有在疾风中噼啪作响的干草。我们将可触及周遭的-切,我们以前觉得它们好丑,如今则看到它们特有的细节,比方剥落的油漆和灰暗的阴影一其 实这就是它们的本色,没有好坏之分,且就是我们生活周遭的-部分而已。热爱生活,因为它是我们的生活,此时此刻,什么也比不上它。
心得体会: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自己最恐惧的事情,我最怕的是寂寞。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呆着,依赖性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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