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上海故事

         麦琪最后一次见雨欣，是在七宝。两个人吃吃逛逛，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在一家内衣店里，雨欣拿起一套黑色蕾丝的性感内衣，似有踌躇，目光忧伤而迷茫。麦琪听见她极轻声地说“我想和他分手。”麦琪讶异地轻声叫了“啊”。雨欣却仍是神色平静，径直走到收银台付款去了。

       雨欣比麦琪略年长，平日里一直对麦琪多有照顾。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如果没有雨欣，该有多么孤单。麦琪不敢想象。

       还记得第一天走进搜狐网络推广公司时，公司就像嘈杂的早市，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敲击键盘的声音。每个人都埋头在格子间里，叽里哇啦地打着电话谈业务。麦琪在人事部经理的引导下，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有一瞬间的茫然及无所适从。然而，邻座女孩灿烂的微笑很快将这种不适感烟消云散。那是麦琪初次见到雨欣，只觉得这女孩好有亲和力，周身笼罩着柔和的光芒。雨欣有一双深潭似的明亮的大眼睛，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不白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微胖，但是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妩媚的小女人的气息。

      在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热情的雨欣便把公司的基本情况和注意事项向麦琪交了个底，包括一些电话销售的技巧。麦琪得知雨欣也是安徽人，在对她本身的好感上又添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就这样，因为同处一个部门的关系，麦琪渐渐同雨欣熟识起来。一起吃午饭，一起下班坐公交。还有一个人，总是和他们一起，是公司同一部门的小郑。

       小郑是湖北人，清瘦干练的模样，个子不高，说一口生硬的普通话，有点大舌头。时而会说一些不咸不淡的笑话。

        小郑喜欢和雨欣开玩笑，彷佛他们本就熟识似的。雨欣总是保持着她的好脾气，不急不恼。倒显得小郑自讨没趣似的。

        都是年轻人，于是工作之余经常在一起聚餐，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在一起觥筹交错，没有任何隔阂。雨欣的酒量一直很好，几乎不曾醉过。麦琪就不行，一杯下肚，脸就红成了炉子里的一块铁。雨欣总是护着她，替她挡酒，说她一个小女孩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倒显得她有多大似的，其实雨欣只不过比麦琪大三岁。

       麦琪一直自嘲自己是伪白领，公司处于上海最繁华的徐汇区，每次去公司时都路过“上影”。众多的俊男靓女进进出出，麦琪每次经过都想，说不定未来巨星就从这里诞生。而麦琪，不过只是这城市无数打工蝼蚁中的一只。每天匆忙早起，洗漱完毕化个淡妆，来不及吃早点便赶往公交车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拉着扶手昏昏欲睡。有时为了省两块钱的公交车转乘费，就步行走过两个大站。早点只吃一块小小的肉饼，却舍得花钱买一份上海一周，看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时尚资讯。每天翻着厚厚的大黄页，一个接一个地拨打着电话，有时和同事们一起，带着厚厚的资料去扫楼，却被无情地轰出来。下班后孤独地走在路上，看着大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没有哪盏灯会为自己而亮。

       某天，雨欣和麦琪聊天，无限伤感地说起自己刚来上海时的种种不容易，说后来虽然也攒了些钱，但都被爸妈花掉了，因为哥哥结婚要用钱。现在自己年龄大了，也该攒些嫁妆钱了。麦琪打趣道“你有男朋友吗？就存嫁妆钱啦！”雨琪在那一刻表情突然地有些不自然，说“我有男朋友呀，小郑就是我的男朋友。”“啊。”麦琪惊异于自己对于情爱的迟钝。雨欣略带歉意地解释道，不是故意瞒她，公司里的人全不知情。她本就是小郑的女朋友，来这公司也是小郑介绍的。因为公司里忌讳办公室恋情，所以她和小郑的关系一直隐瞒于众。最后，她请求麦琪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所有平时疑惑的细节，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为什么小郑总爱开雨欣的玩笑，为什么他两坐公交总在同一站下车，为什么，有一次小郑喝高了，搂过雨欣肩膀说，“我和雨欣，我们都要幸福地过下去。”石破天惊，怪自己太迟钝了，长久以来的三人行，原来自己一直是电灯泡啊！

       想起唯一的一次喝高，就是在雨欣的家里。小郑做了土豆烧肉，味道出奇地好。他们喝酒都太豪爽，不用杯子，直接拿瓷碗倒。麦琪没有喝过白酒，不知深浅，大半碗下去便只觉得天璇地转，五脏六腑像被灼伤了一样疼痛。她和雨欣都喝高了，只会傻傻地一直笑，路都走不了，瘫软在地上。最后是小郑和另个男生把她和雨欣拖起来，等她有点意识时，发现自己和雨欣一起，和衣躺在床上。小郑坐在沙发上，看着一部不知名的电影。她昏沉睡去，醒来才觉得很难受。小郑问她们可想吃什么，麦琪说想吃优哈奶糖。小郑果真去买了来，麦琪吃了几颗浓浓的牛奶糖，结果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便冲去卫生间呕吐，看着镜子中自己憔悴的脸，狼狈不堪。就这样吐完又昏沉睡去，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问题。直至次日下午大约两三点辰光，雨欣起床，说要去洗澡。麦琪朦胧中看她打开衣柜取出睡衣和浴巾，却不经意间瞥见衣柜中有很多小郑的衣服。原来这是他两共同的房间，他们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吧。

      彼时的麦琪喜欢可爱，淑女的打扮，那日正是十二月，上海的冬天不下雪。麦琪穿着维尼小熊的羽绒服和一双小巧的大红色高跟小皮靴，跟雨欣道别后，就拎着自己的小包，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她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棉被中。隔壁女孩子的音响很大声地在放劲舞团的歌曲，麦琪闭上眼，疲惫地睡去。

       “在想什么呢？”雨欣的一句话，把麦琪从回忆拉回到现实。走出内衣店，来到一家奶茶店。两人点了一杯奶茶，相对而坐。雨欣自顾自地说，“他这个人，其实很自私，又贪玩，毫无家庭责任感。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感到很累了。他还问我借过几千块钱，没有还过，算了，谁也不指望那点钱发财。好歹爱过一场。我已经等不及他长大成熟了，我没有多少青春和精力可以浪费了。”

麦琪的上海故事

     

“你已经决定了吗？他知道吗？”麦琪傻傻地问。“我还没有告诉他，不过我已经在找房子了，我会尽快搬走，新的工作也在落实中。”雨欣啜了一口奶茶，平静地说。“他未必会不高兴，你发现没有？他正跟公司前台的小姑娘打的火热。他那个人，不会让自己寂寞…”雨欣恨恨地说。

      “会感到可惜吗？”麦琪喃喃地说。“如同鸡肋般的感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雨欣淡淡地说。“麦琪，我高中都没有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但我上学时最好的是语文。我总渴望爱情能给我一个温暖的归宿，最后发现，全都是幻影。麦琪，你总有天会懂得。”

       会懂得吗？为何关于爱情麦琪总是迟钝，后知后觉。十九岁那年的那个平安夜，那场假面舞会结束之后，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上，那个男孩对麦琪说，你以后会遇到的，对你很好的人。麦琪只会傻傻地问，那你呢？那你呢？男孩没有应答，只是喃喃地说，会遇到更好的人。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正预示了他们无疾而终的短暂的爱情。

       七宝会面之后，雨欣从公司辞职了，小郑也去了其他的公司。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麦琪再也没有问过。在一个晚上，麦琪收到了一条陌生信息，我是雨欣，这是我的新号码，我搬家了，在市区。有空来玩哦！”然而在都市快节奏的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像流沙一样，难以把握。一个偶然的机会，麦琪丢失了手机，丢失了雨欣和小郑的联系方式。直至她离开上海，再也没有得到有关他们的任何消息。他们是在这座城市擦肩而过的人群，有过短暂的交汇，转眼就消失在人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