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身形,色泽还是味道,沙果都是不起眼的果品。
貌似苹果,却先天侏儒。
一半红一半白,像是张高原红的脸。
味道酸涩,从咀嚼到吞咽,全程都需要眯闭着眼。
与果等身的蒂,如樱桃一般,可以轻易地捻于两指之间。
由于体型小巧,不会产生咬苹果时,连咬带啃带掰的清脆回声。唇起齿落,成为腹中之物,毫无悬念。
除非你看到令人作呕的先行者。
红色预示着成熟,但对于没打农药的果实,可能暗藏猫腻。慌忙地咬下去,是一种冒险,经验表明,越红的,看上去越甜的,长虫的几率越大。
这些蚊虫的前半生,在果实里度过,用简单的肠胃丈量着它们宅男宅女的童年,甜蜜但又孤独。并不腥臭的粪便,描绘着它们短暂的人生轨迹。
它们是沙果的病患,而正是这病患化作果实成熟的表象,诱导了我们的胃口。
有些成熟,需要时间,有的则来自于内心的千穿百孔。
伤痛是催熟的剂药,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时间的等价物。
沙果,两个字,一半的字数用来表示属性,如二娃、二妞子之类接地气又仓促的命名,表明了它贫贱的出身。
沙果的一位表亲,苹果,却在科举中改写自己的命运,由于能撑起味蕾上顶梁,苹果可以享受肥沃的土壤,优质的培育,华丽的装扮,得以走进千家万户的水果篮,当上素描和油画里的模特,成为科技企业的logo...
广为人识,广为人食,但也像家禽家畜一样一生为主的奴仆命运,相形于食用价值,人们甚至不曾留意它也会在春天绽放清纯芳菲的花朵。
而沙果的另一位不近不远的亲戚,却气度不凡,她是海棠,是沙果的表姐,高雅华贵的皇妃。
凡是花木名称带海的,都是海外舶来。古人认为海棠生自海外,与棠梨相似,以此得名海棠。而实际上海棠原产于我国北方各省。这像是一种因受宠而附会的名人效应。
古人宁愿相信,她是漂洋过海而来,相信她有神秘无踪的身世。
而我也宁愿相信,海,是在赋予一种宏大的意象,以显示她广博的胸怀。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寒梅的傲骨,桃花的香艳,下得厨房入得厅堂。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单论美貌,海棠桃花不相上下,只是桃花落入凡尘,多了网红脸,少了明星相。
桃花,甚至用来指代俗世中男女情欲的暧昧。大概是桃花开得早,花先于叶,及时响应时节的号召。在缺乏绿叶的遮挡下,早早地乍泄于春风中。而她的果实,更有直截了当的情色意味。
在传统文化里,在厮守以外的人面前的娇态,都过于轻浮。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是男权笼罩下的绿肥红瘦,婉约得克制,守住了边界,赢得了尊严。
因此,海棠,最符合东方美人的审美。或者,东方美人,最符合海棠的审美。赞海棠思美人,以美人比海棠。
中国人的智慧和审美,离不开儒道相承,而中庸又是儒道的极致。
不偏不倚叫做中,不变不更叫做庸,是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高度。
海棠,不偏不倚的红绿搭配,不变不更的海阔胸膛。既有入世的刚正,又有出世的高雅,最符合中庸之道,才得以享受文人雅士的丰厚的笔墨。
所以,她才是竹杖芒鞋的苏轼背后的女人,深夜里为她生恐烧烛。
海棠果,比沙果小巧紧实,颜色纯正不苟,味道尖酸。千百年来,人们也没动过将她的果实催肥养甜的念头。是务虚的思想家,就不必务实地建功立业。
沙果,无人正眼,苹果,过度提拔,海棠,仅可远观。
无论是平凡粗糙的沙果,或是雍容丰胰的苹果,还是明星闪烁的海棠。
平庸者,逆袭者,名门雅士。他们的花伴生与叶,止于成果,隐于春泥。
在青春里爱恋,立业之时婚嫁,再退居幕后,催子女相恋,婚嫁...在时间的转轴里轮回,谁也逃脱不了。
花开花谢,这是脚本,出自这位不可挑战的神之手。时间偶尔微服私访,花变成了果,这是时机,果遭遇虫害,这是时运。
时间是我们的益虫,带花传粉,相遇,知遇,相恋,相伴,人世间的美好怎缺少得了这位暗暗牵线的红娘。时间也是我们的蛀虫,以成长的名义带给我们伤痛,又以提早的成熟作为回赠。
而我们也都是时间的蛀虫,来日是鲜嫩酸涩的果肉,年岁是氧化失色的排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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