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离湖北岸不远的路边,停下。一面湖水在秋天里实在没有什么好看,总不过是略显浑浊的灰白色的波纹,不比夏日的清碧透彻。节季变换,湖水也在逐日老去,失去往日无限风光,它在不久之后的寒冬凝固成坚硬冰块,四季封存。
决定不去湖边。北岸有一片僻静的杂木林。一条只能通过一辆汽车的小路,当然极少有车在此经过。旁边有一条算不得宽阔但水流丰满的小河。
霜降过后,早晚温差增大,叶子一天比一天变得鲜艳。春天的时候曾来过这片树林,高大白杨间夹有园林工种植的低矮榆叶梅和几株不算高大的杏树,开满粉的白的花朵,记忆犹新。
一个人踏入树林,瞬间有抽离于世间的奇妙感觉,褐红柏油小路弯向林子深处,仿佛探向某个神秘所在,忍不住追随它同样去探个究竟的冲动让心脏一刹间停止了一拍。边缘部分是高高耸上天空的白杨,不太粗壮,但丝毫不影响它们伸展向天空的修长枝条。再向里,是没有规则生长的槐树林,风摇,黄色叶片纷纷扬扬,雪花一般飘摇而下,如入仙境。
蓝牙耳机里正在播放美国作家米奇.阿尔博姆写的《相约星期二》,关于他的老师莫里身患绝症,临终前给他上的最后十四堂课的故事,每个周二是他们共同探索生死的美妙而又富有意义的一天。今天,他们正在谈论死亡。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可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一事实。”
“如果我们相信这一事实的话,我们就会作出不同的反应。”
脚上黑色运动鞋踩过落叶满地的小径,不时有刚刚飘下的树叶停在头顶上,稍后,又继续飘向地面。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这些叶子,春天里萌动,夏日里张杨,如今静无声息归于土地,又该如何作想呢?它们懂得这将是它们的死亡之旅吗?人的生命又岂不是同它们一样,一夕一日,寒来暑往,只不过时光略长罢了。
叶落,生命最后阶段却如此绚丽,以极美的姿态宣布终结,人却做不到。社会学家莫里坐在轮椅上,双腿失去知觉,需要米奇帮助他吃下食物,喝水,甚至擦屁股。真是悲哀,人类用尽所有的智慧也逃不脱被疾病打倒在床上的结局,医生也不能。唯一得到永恒之美的方法倒也有,比如爬上山顶,一跃而下。像一片秋叶。
林子里真静,偶尔有行动缓慢的老人,骑自行车的男子,握着手机用耳机讲电话的步行女人。神情淡漠,彼此不对视,不说话,更不会微笑。独行,身心全部放置在自己的世界,一段时光完整属于自己,思索,感受,认知周围,甚至那浅浅的孤独都散发出令人愉悦的光芒。这样的时光值得珍惜,此后尽力多给自己独行的机会,凡觉得美的事物,去做就好。
河水静谧,小腿和运动鞋上粘满带有芒刺的成熟草籽。低矮灌木上爬满藤蔓植物。有树木断去留下黑色根部,夜晚半人高的黑影恐怕会吓坏经过这里的行人。林木错综复杂,各种树木混乱种植,看起来很少有人管理。难得在城中有本真的味道存在。往往公园里皆刻意种下各种观赏植物,修剪齐整,万地如一,使人索然无味。
杂木林中的小路并不长,如此走走,停停,想想,不觉间就到了尽头,横在眼前一条宽阔的车流喧嚣的街道,一时间有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出舒适洞穴的慌促之感,呼吸变得紧张。折回头,看到一棵海棠树上开出几朵蓝紫色牵牛花,颜色如同春天里遍地盛放的鸢尾,动人心魄的冷艳。用手机拍下照片,发到朋友圈。喜欢的事物愿意与人分享,哪怕看起来如此微小,甚至大多的人看都不会看一眼。传递在中途已经开始消失,像那只黑翼白腹的鸟,飞过林间,留下痕迹。
关闭耳机,莫里与米奇探索的生死问题隐入浓密树丛,遁入散发枯草气味的土地。然后听到风声,很轻很轻,拂过丛林树梢,耳朵若不是静下来,根本无法捕捉到风的身影。草深处有虫声鸣唱,似乎某个调皮的虫家伙颠倒黑白,拿青天白日当做夜晚来过也极有可能。周遭溢满平和安宁的气氛。
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男子将车子撑在路上,背对我,拿一架相机对准我将要走去的路。也许他是不好意思要求我做什么,而是巧妙的自以为不被我觉察的方式,在铺满落叶的林间小路上拍下我的背影,或者说以我的背影来衬托他需要的美景也未可知。总之我极配合的走进弯向神秘去处的小路,红色细麻围巾柔软的垂在深蓝色牛仔风衣外。微笑,在我心里翻了一个跟斗,但愿不是太丑。
风景,可以得到,也可以给予,像爱一样。
2018-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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