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周珊
地点:青岛-中国海洋大学 咖啡厅
我和周珊约定在中国海洋大学的鱼山校区见面。
九月的青岛,少了暑意,阵阵秋凉,极其舒服的天气,让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内心十分笃定,这会是一次简单轻松的对话。
周珊作为我的专栏读者,我们曾在网络上有过短暂交流。
跨年之际,我当时分享了一个话题——想对十年前的自己说些什么?
她留言:
“你是对的,坚持下去吧!”
我回复:
“感谢十年后的你,依然在坚持。”
我决定以她的故事,为“那些四十岁还没有房子的人”这一主题做个完结。
“需要拍照的话我也可以配合。”
周珊听说今天的谈话会被刊登,兴奋了起来。坐在我对面,留着披肩发,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的中年女人便是周珊。休息的日子,她穿得非常休闲,没有化妆(或者本就不化妆),白色字母T恤,牛仔阔腿裤,坡跟凉鞋。
她在中国海洋大学担任细胞生物学讲师,下个月2号便是她39岁的生日。
“我曾经可以组建一个家庭,那样在旁人看来,我会过得很幸福。但我没有这么做。
我并不奉行独身主义,我也渴望找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只是我注定和婚姻少了点缘分。”
周珊的开场白,让我仿佛置身于大学的阶梯教室中,像一个学生,拿起了教科书和笔记本,专心地听她上课。
我尽量不说,不提问,任由她想说什么说什么。
“我的学生时代没什么可讲的,普普通通。我是那种家境一般,长相普通,学习中等,校园里最不起眼的学生。一直到大学三年级,才谈了第一次恋爱。因为我父母的关系,给我的恋爱观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周珊的父母,成婚于上世纪70年代末,动荡刚过,改革开放初期。
那时的两人在相邻的两个生产小组,都到了适婚年龄,经由主任介绍,相亲,看对眼儿,三个月后,便定了这门婚事。
“我爸妈其实并不那么相爱,相处模式不属于那种三天两头,小吵小闹的‘过日子式’,他们甚至有些相敬如宾,彼此过于尊重。
他们有感情,但仅限于亲情。我上小学时,我爸那会儿已经是铁路部门的办公室主任了,他底下有个年轻的女职工。我有次提早放学,到办公室里找我爸一起回家,当时看到他和那个女职员说话时的神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关切,甚至带着一丝害羞。
回家的路上,我天真地问我爸,‘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个女的?’,我爸没有回答,但是后来,男女之间,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但我妈选择了原谅。
咱们出去走走吧,附近挺美的,带你转转。”
我坚持买单,周珊抢先一步。她带着我走出学校,往小鱼山景区走去。
九月的青岛,风是温和的,但这风吹在脸上,亦带着一股属于海洋的咸味。
“那你呢,谈谈你吧。”我示意周珊把话题中心从她的父母亲转移到她自己身上。
“你有小孩了吗?”她反过来问我。
“惭愧地讲,我虽然也快三十岁了,但连对象都没有呢。”
“那你要努力了。我的初恋是个优秀的男生,大学毕业,他出国深造,我们也就分手了。那时我难过了一阵子,半个月后,又变成了‘没事人儿’一样。
今年春节,经过老同学,他加了我的微信。现在他在上海一家制药厂做研究。事业发展的得不错,已经成家,妻子一看就是‘过日子’型的,儿子长得和他很像,都上小学了。
读研究生那会,我谈了第二段恋爱。”
周珊的第二段恋爱,也影响了她一辈子的命运走向。
那段恋爱,被她称之为人生的转折。在读研究生之前,周珊从未离开父母,她读大学也选择在了大连老家,离家的车程不过半小时,双休日回家。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感觉那时还是个孩子,从未长大,生活的琐碎皆由父母打理。
“在北京,研究生阶段,我遇见了第二任男朋友。他在我们学校做行政类工作,比我大六岁,我们相识于迎新酒会上,他追的我。
他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帅哥,用现在的话说,有些中年油腻感。但成熟亦是他的优势,他知道怎么关心人,说什么话我会爱听。
他在学校附近,自己供了个公寓,交往半年后,我就索性搬去和他同居了。
再后来,我就怀孕了。”
我和周珊沿着岸边慢慢前进。
生命中的往事就像滩涂上的礁石,随着潮涨潮落,时而显现,时而隐藏,但它自始至终存在着。
“很自然,我和他那个年龄。都会选择留下孩子,那一年我二十五岁,他三十一岁。见家长,彩礼谈妥,定下婚期。我曾想过,结婚这件事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却仿佛用了快进键,一下子尘埃落定了。
后来的事,你多少能猜到,我未婚夫他出轨了。我提出分手,没有留下孩子,那时,我怀孕四个月。”
那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导师因为仪器故障,取消了晚上的实验。周珊没有告诉他,提早回了家。未婚夫的出轨对象是隔壁学校的女大学生,年轻,漂亮,身材还可以。两人相识于交友论坛,后面发展成定期伴侣,大概已有七八个月时间。
周珊告诉我,她内心反复挣扎了很久。她想,自己能否像母亲当年原谅父亲那样,原谅她的未婚夫。
她彻夜未眠,那个晚上,她翻遍了整个通讯录,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更不敢和家人商量,因为直觉告诉她,家人会让自己妥协,会告诉自己,这是每个男人,甚至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
“分手,搬家,做手术,直到整件事完成,没有回旋余地时,我才告诉了家人。我妈一开始骂我没良心,冷酷无情,但很快说要来北京陪我做小月子。”
研究生毕业,取得硕士学位后,周珊开始了她所说的流浪生活。
她在每一所大学的任教时间都不久,长的五年,短的两年。从北京到大连,后面去了广州,最后来到青岛。她开始对出国旅游和奢侈品消费变得习以为常,买了车,但绝不买房。
她交过几个男朋友,比她大的,比她小的,比她有钱的,需要她接济的,尝试过几次一夜情。她说,她三十五岁时,就不对婚姻有所期待了。
“我不喜欢那种到了年龄,将就,凑合着过日子的感觉。我不是说这是错的,这很好,很温暖,只是不适合我。”
“我们该往回走了。”意识到走得有点远时,我提议到。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停住了脚步,摇了摇头,此刻海浪拍打岸边,层层叠叠,余音悠长,不似一股洪流,而是润物细无声般地冲撞着我的大脑。
“我本以为这会是很轻松的一次采访,但没想到带给我的,却是一场漫长而认真的沉思。”我向她坦白。
“大概因为我们都是一类人吧。”她这样说道。
我们继续往大学方向走去。
没有婚姻,甚至于说,没有伴侣,对于我们绝大多数人而言,都不会是问题。而问题在于,当你需要倾诉,寻求帮助时,你翻开了通讯录,你来来回回地在这些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间游走,那个需要有个什么人在的时刻,你却无人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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