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04

作者: yanznay | 来源:发表于2020-11-11 20:46 被阅读0次

    阿芙在一阵生涩的药味里睁开眼。

    她瞧着床幔束起,正是天明时分。她静卧在床上试着运气,倒是通达周身。阿芙此时只觉眼皮有些乏,看起来没受什么内伤。得知自己大难未死,她心中竟有不少怅然。

    她正暗自揣测着,屏风外徐徐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芙大惊失措,忙闭眼假寐,心中无计应对这陌生的救命恩人。

    来人走得慢且稳,到了正厅,阿芙隐约听到几句交谈,那人语气关切,倒似对她的安危十分上心。

    阿芙的心底霎时升起一阵怅然。自从爹娘离世,哪还曾有人如此记挂她的死活?平白竟遇见这么大一恩人,她眼角一酸,差些滑泪。

    交谈声止,脚步声又起,那人是往寝室里来了。

    而那人却只到了屏风之后,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她。阿芙眼角轻跳,拿不准来人的心思,想着想着,竟连呼吸也沉了半分。

    阿芙还在犹豫,寝室那头却传来一声轻缓的低笑,那人徐徐道:“姑娘转醒了,何须如此紧张?我既然将姑娘救起,又怎会再加害于你?”

    阿芙顿时有些泄气,她缓缓睁眼,侧过头,一袭白衫落入眼帘。

    她的视线慢慢往上,只见那人面貌清俊,轻裘缓带,一双眸子透着清冷,气质极为隽朗。

    只是碍于男女之别,他就站在屏风一侧,远远地看了她几眼,并无越矩之意。

    阿芙一惊,忙道:“…这是哪?我昏睡了几日?你可瞧见是谁害我?”

    她意识尚且恢复,一时没细想,脱口而出这三句咄咄逼人的追问。

    只见那人稍稍一愣,旋即又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阿芙忽觉不妥,忙解释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必当记下你这人情!”

    他垂首笑道:“姑娘疑思许多,我该如何作答?”

    阿芙惭愧,苍白的脸上漫起一丝慌乱,低声道:“多有失礼,还望公子莫怪。不知这是何处?”

    他轻笑道:“姑娘未曾离开千湖。”

    阿芙一怔,难以置信地瞧着他,惊讶道:“此地离小池坞有多远?”

    那白衣公子慢慢道:“掌船前往,约一炷香的时间。”

    阿芙的眼梢迅速爬上几分喜悦,她忙道:“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就算、就算我欠你两个人情,日后你若有求于小池坞,我必不推辞!”

    阿芙的话说得快又满,似乎不容那人考虑拒绝,她已替他将那两个人情给计了下来。

    那人听了这话,竟朗声笑了起来,“姑娘,人情债可是世间最难还的债,你当真毫不犹豫就要欠下两桩?”

    阿芙脸一红,也知他话里的调侃,可豪言已经放了出去,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这是自然......”她犟道,“若公子肯遣船送我回到小池坞,这两个人情我岂有不还的道理?”

    阿芙像是怕他不信,又快声补充道:“公子若在千湖有些时日,应当、应当听过小池坞的名号。不瞒公子,爹娘虽然亡故,但我、我......”

    她说着说着,声音却弱了下去。她此行在丰京所受的冤屈,回到虔州莫名遭到的迫害,此刻一股脑全涌上了心头,阵阵酸楚翻腾,她明明躺在软榻,眼眶却红了一圈,眼泪就要往下坠落。

    她的爹娘在世时,谁见了阿芙不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大小姐”?语气里莫不是万般依顺和讨好,其中更少不了鞍前马后、俯首帖耳。

    如今一夕巨变,皇帝斥她通敌不孝,贼人害她险些沉湖,这是她从来也没遭遇过的苦楚。

    那人见她将要落泪,原想开口安慰,但又怕越是安慰越令她伤情。

    他索性将话端接下去,负手说道:“你想说你必不会言而无信,白白糟蹋你爹的名声?”

    他偏偏看准了阿芙的性子,对大小姐来说,有些事情不提就罢,转个话题就此过去,若有人非要往细了说下去,那她可得“哇”一声哭出来。

    阿芙见他像是答应,生怕事情有变,连声道:“我必不会耍赖,况且我就住在千湖,你若想讨回人情,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一笑,便接话道:“好,待你能起身活动,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家。”

    阿芙喊他留步,“公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他沉吟片刻,却没直接回答:“我姓顾,朋友抬举一声‘三爷’,方便姑娘称呼便好。”

    阿芙识趣地不再追问,见那顾三爷几步出了房门。

    她在此地又过半日,期间喝了两帖汤药,斜阳西垂时,阿芙已觉自己身体无恙。

    她慢慢地走出寝室,才知她所在一间装潢别致的小院,一方小小的前庭种满花草,此时暮色四合,金辉坠落在绿芽像给小院披了新装。

    顾三爷再来的时候,便见少女已跃上房梁。她抱臂合腿,蜷缩在平台,茫茫然望着天际聚拢的余晖,眼神里的灵动已染上浓重的忧虑。

    与他随行的小婢刚欲开口,顾三爷却抬手制止。

    他站在院内,安安静静地看着阿芙,她只是静坐出神,可却有如此绝世容色。金晖落在阿芙周身,那件红衫被晕出了一圈光辉,少女的面目变得更加俏丽。

    阿芙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慢慢收回思绪,她垂首往下看去,随即笑着道:“三爷,让你见笑了。”

    说话间,她已飘然落地,那身轻功真令人眼前一亮。

    阿芙瞧见了他身后的那名小婢女,只听顾三爷道:“環儿跟随我多年,医术十分了得。稍后她替你诊脉,若无大碍,明日便可送你回到小池坞。”

    阿芙有些迟疑道:“三爷,若方便的话,我想即刻动身……”

    顾三爷有些诧异,他一扬眉,看着阿芙道:“着急见人?”

    阿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怯,她踮脚低声与他私语道:“是我养的一只小狗……我离开小池坞已有些时日,也不知它可还有吃食。”

    方才阿芙踮脚起身,那一抹幽香离顾三爷很近,待她快语说完,又拉开了彼此距离,那一阵若有似无的气味,却好似钻进了他的心里。

    顾三爷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笑意。他笑道:“好,的确不能饿着它。”

    阿芙闻言大喜,她忙拉过環儿的手,快步走入房内。不过片刻功夫,脉象已诊,确无大碍。她归家心切,却又不好在顾三爷面前撒野,只得忍耐心中的期盼,慢慢朝渡口走去。

    顾三爷的宅子颇大,有别院数间,与小池坞相比虽少了份静谧幽然,却多了几分雅致讲究。

    他在前引路,忽然道:“加害姑娘的人,顾某未曾瞧见。山庄掌舵发现下沉的木箱带起漩涡,这才将你救起,所幸没有错过良机。”

    阿芙思忖片刻,有些怅然道:“其实我大抵晓得害我的人是谁。”

    顾三爷有些讶异,他顿了顿,接口道:“怎么,你年纪轻轻还有如此大的仇家?”

    阿芙笑得有些戚戚,“世事无常嘛,许是怕我太厉害。”

    顾三爷沉默相对,只偏头瞧了她一眼。

    阿芙说话时脸上的失落和茫然并不似佯装,他又想起方才她坐在屋檐,望着远方千湖落日的壮景出神,那时,他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渡口将至,眼前的路也稍开阔起来,一叶小舟泊岸,在湖水中微微摇曳。

    阿芙望着那孤帆,像是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大概也如同这伶仃的浮游,不知何处是家,不知何处到岸。

    她将爹娘亡故的悲与恨死死地埋在心底,又把自己牢牢困在小池坞,而这样的“无可面对”,却被皇帝的诏旨无情翻出——她的爹娘已经死了,不明不白地与万千将士们一起被埋葬在良关城下。

    可怜那无名白骨化作沙尘,游魂又是否曾寻乡归来看她一眼?若爹娘见着她如今虎落平阳的窝囊样,他们在泉下是否不得心安……

    阿芙木然地被带上船,她靠着舷窗坐好,一转眼望向岸边,顾三爷那身白衣已融入渐浓的雾气里。

    他站得笔直,犹似一尊佛,目送她独自离去。

    二人遥相对望,阿芙心中一片澄明。她的第二条命是他给的,爹娘常说滴水之恩报以泉,为了他这般大的垂怜,阿芙也必定要好好活着,不可辜负了顾三爷的救命之恩。

    她放下帘子,慢慢合上眼,耳边流水涓涓,阿芙静默不言,心中却思绪万千。

    这几日的奇事翻飞而过,真似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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