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人们问起和蛇的那场搏斗,老乔讲着还有些后怕和心悸。老乔不断强调,他只是走过去,一斧子就砍掉了蛇头,一点也不英勇。
老乔又说,它可是一条好蛇,一条义蛇,它念恩哩,你喂过它它都记着哩。说出来你们不信,它伤恶人,它可不会害好人哩。
人们没听那么多,只是记着蛇害人,老乔杀蛇为民除害,把老乔杀蛇的事一遍一遍地当成神话传说讲下去。
那是极其寻常的一个深秋,老乔上山割草,大片的草已经泛黄。以后只能喂羊麦麸了,老乔说。
他看到前面路旁那片草还算茂密,就蹲在那割了起来。老乔嘀咕着,按说天寒了,人还都慵懒了,万物不该蛰居吗?前天东庄李老头放羊还能让蛇咬一口?真的假的,这蛇忘冬眠了?说着,他抱着成堆的草塞进背篓,想着这些应该够那几只羊吃上一阵子了。
褐色的?这是啥草。老乔走进一看,喃喃说,是蛇尾巴啊,还真有蛇,不过这只小蛇会咬羊吗?他拽住尾巴,看到那条蛇身上有些灰斑点,三角形的蛇头上眼睛明显突出来,像是刚挖出来的小泥鳅。他随手丢在地上,却看到蛇的背上明显被人踩一脚。它肯定得冻死,我不救它的话,可是拿什么养它呢?老乔想了想,就走了,还得喂羊呢,想这么多干什么,主会拯救它的。
没走几步,老乔心里总是觉得被什么攫住,像是有件没有应付的事。他转身过去,把小蛇轻轻捧起来,拿一块手帕包着。主不会放弃一丝生灵的,他想。
老伴癌症去世后,孩子又都在外工作,老乔一个人独居,难免会心生孤单,就打了几只鸡崽子放山上散养着,淳朴的乡民也互相照看。他还喂了几只羊,每次牵着羊去上山,他都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他每个星期日去东庄教堂守礼拜,也越来越向善了。
走了一路,到家觉得有些累,就放下背篓,先抓一把草丢进羊圈。老乔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条蛇,找个塑料盒子把它安定好,就去喂羊了。
老乔先是用鸡蛋给奄奄一息的蛇喝,后来老乔就掂几只病死的小鸡,慢慢把蛇养出了精神。老乔看它褐色的皮肤有些像老鼠,却斑点又像豹子那样不怒自威,眼睛炯炯有神盯着自己,倒让老乔一阵惊惧。
蛇恢复很快,老乔也不心疼鸡蛋和病殃殃的小鸡了,反正山上养的多,他也不愁鸡蛋吃,病鸡让黄鼠狼吃还不如喂蛇呢。看着小蛇一天天活泼起来,已经油光发亮,老乔动了把它重归山上的念头。
那天早晨,老乔带着装蛇的塑料盒上山,深秋,野草已经成片泛黄了。他找一个旮旯,把盒子打开,连同盒子放下,如同放下一个弃婴。他走几步,又回头看看,有些留恋似的。他似乎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初的几天,老乔时常想起那条蛇,多次上山又没有见到过,慢慢就忘了。估计冬眠了吧!他想。
第二年深秋时候,老乔去集市买麦麸,恍惚听到山上有个酒盅粗细的蛇,身上有灰斑点,时常伤人性命,今年已经有好几个上山砍树的伐木工因此殒命了。起初他没在意,听到灰斑点,他暗暗想,去年深秋救下的,今年也该有酒盅粗细了。这伤人的畜生!他又想,如果不是自己救它,它又怎么会伤人呢?
这个晚上,老乔辗转难眠。他暗暗做了决心,明天一早再上山一趟,一定要砍死它!
拂晓时分,天还不大亮,老乔就提着斧头,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山了。走到半山腰,老乔气势就减下去一半:万一不是那个蛇呢?万一找不到它呢?万一它害我呢?他疑虑重重,最后咽一口唾沫,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如果不是它,那算它有良心;找不见它算它走运,找到了它,我拼一条老命也不会放过它!也要为民除害!
快到捡到蛇的那个位置时,老乔稳了稳心思,怕它突然窜出来袭击自己。老乔握好斧头,做好了防守的准备。远远他便看到,一条大蛇盘踞在路中间,隐隐吐着信子。老乔很惊讶,想着这哪是酒盅粗细,有成年人的手腕粗了。但是逃跑吗,它要是袭击过来跑得掉吗?况且他也丢不起人,虽然人们并不知道他的决心。老乔壮了壮胆子走向前去,有种慷慨赴死的悲壮决心。
但那蛇一动不动,只是探着头,仿佛盘在一股青烟里。老乔走到它身前,举起斧子,想赶紧把它砍死。那蛇却低下了头,老乔手一抖,但又狠狠心,一斧子把蛇头砍下来。蛇身一阵痉挛,缩成一团,慢慢不动了。老乔撸起袖子,用手腕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在蛇身边,重重地喘口气。
坐了一会,老乔想到那蛇小时候,在老乔温暖的喂养下蛇并不凶恶,又怎会伤人呢?到底伤了哪些人?他又心生恻隐,抓起蛇头塞进衣兜里。到了家,他想起把蛇头带回了,想想真没必要,一条恶蛇,可怜它干什么,可怜它它也不通人性,要是通人性自己喂它那么久,它怎会伤人?老乔随手把蛇头扔到那颗老杨树旁,在一堆枯树叶上,眼珠似乎还瞪着。
再次去市场买麦麸,已是十几天后。老乔听到最多的还是那条蛇的事。老乔找一个人问问,那人说,你还不知道呢!那条蛇就在路上缩成一团,头没有了,可能是被哪个猎人割掉了——对了,最近经常有外地的猎人和伐木工,砍了不少树都运走了,成车成车的,都是大卡车,还冒着黑烟。还有好多小动物死在半山腰,这些猎人真是奇怪,打死猎物也不带走,看看那些小动物,身上都有个大窟窿,可能掏走的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咱也不懂。你要是幸运还能在山上拖回家他们新鲜的猎物哩,他们也不要,拖回去放锅里炖,够吃好几回哩!
老乔感到骇人听闻,没多问就提着麦麸回了家。他想着,千不该万不该把蛇杀了,那蛇也不是乱伤人的,它只伤恶人啊!蛇死了,恶人也就肆虐地破坏生态了。
老乔上山,再也找不到蛇的尸体了,却看到山上的鸡少了很多。他找到老杨树旁的那个蛇头,在屋后的空地把它埋葬了,又用架子车堆上两车土,坟堆才不显那么小。
老乔找一块木板插在坟旁,上面写着“义蛇冢”!看着坟堆,老乔念一句“我的主啊,阿门!”走回了家去,太阳正向西沉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