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正是江南许多湖泊沼泽菱花盛开的时候。
这种花单独看起来,颇不起眼,一种细碎的白色的小花,隐藏在菱叶之间。不过它却能结出相对巨大,数量多的水中果实,称为菱角 芰实。
菱花特有一种水生植物的秀美,花开四瓣。菱叶舒展,四面散开的菱形的叶子,对于菱花来讲,却像是巨大的天宇,菱花如同皎洁的星星和月光点缀其中。而且菱花有个特点,就是我们白天看到的菱花,往往是半开状。但是到了晚上,才是小小四瓣菱花舒展最美的样子,像月光下的雪。
菱这种植物,一直是水泽中重要的植物,和荷花荇菜伴生。也就是上古采集荷花根茎和果实,也不会错过菱。
“ 制芰荷以为衣兮。”《屈原·离骚》
屈原的离骚中的芰荷,很多人解释为荷花的叶茎以及荷叶,古代水泽中的人们就地取材,作为劳作用的衣裳。但是南方,将菱称为芰,这种菱叶清凉性冷,倒是贴在身上,比荷叶更能降低太阳直射和体温。
“陈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楚国宋玉《招魂》
屈原之后不久的宋玉为屈原祭祀招魂,谈到了当时楚国和江南五月的采菱风俗。
为了祭祀屈原,他在江边,陈列乐器,唱着当时从民间采集又有所整理的新歌。如《涉江》《采菱》《扬荷》。
也就是在先秦时代,仲夏五月,是采集菱,荇,荷叶嫩茎的时期,这场水上的采集一直会持续到秋天。因为菱和荷是速生的水上植物,嫩叶,嫩茎,花朵,果实都可以食用。
这也是历代都出现无数关于采菱和采莲诗作民歌的原因。
不止是采集菱角和莲蓬,菱叶,荷花的嫩茎,荷叶,荷花苞都在采集之列。古人最大程度利用天然的馈赠,补充食品的不足。
在这种前提下,大量的水泽湖泊中的人们,是看到过菱花和荷花的,那是生活中夏天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菱叶的不规则四方形,也成为菱形的祖本。
那么有人说,菱花和菱花镜是什么渊源,一面美丽光洁的镜子,形容成明月,甚至形容成荷花,都能理解,何以偏偏叫菱花,并且流传不息?
让我们来看看镜子的历史。
最早的镜子,是水,河边之水,湖泊之水,有了人类发明容器之后,盛水的东西都可以当作镜子。当然上古人们制作巨大的盛水容器,是为了观察日月的轨迹。
所以殷商时期,就有了青铜做的用以照映天空的大容器。这个著名的礼器,叫作“殷鉴”,后世说殷鉴不远,就是说,那鼎盛的商朝,器物还在,不也灭亡了?
正是因为铜的冶炼,所以商朝就出现了镜子,就用打磨后的铜的表面。
但是铜制品需要冶炼,需要火和水,也容易产生伤亡,铜制品的冶炼从开始就伴随迷信,也就是在上古,人们认为五行五月是太阳最为鼎盛之时,且铜器和镜子,是凝聚了阳光水火的精华,所以除了照见人影,还有重要的辟邪作用,且五月制作铜器和铜镜,成功率最高。尤其镜子,更具有辟邪的魔力。
到了汉朝,由于铜的大量冶炼和开采,铜镜替代了水,成为人们家常用的镜子。但是镜子辟邪的作用不但没有消失,而且深入民间。传说神镜可以照见人的灵魂,在月光下抱着镜子,可以占卜很多事情。
同时,铜镜的制作工艺不断提升,出现了可以透视的镜子。这种镜子开始是在冶炼制作中偶尔发现,出现了什么奇异的状态呢?就是有些镜子,打磨好之后,放在日光之下,光线可以穿透镜子背面,打在墙上,连同镜子背面的花纹,形成一种类似菱花一样有明有暗的透视光斑。
为什么是菱花而不是荷花呢?因为菱花洁白,但是正是那种小巧半开,有着褶皱美,且又皎洁。
为什么是菱花而不是圆月呢?这是因为由于角度问题,打在墙上的光斑不是正圆形,而是呈现不规则状态的菱形。
为什么是菱花而不是别的花呢?因为菱花正好是五月之花,而夜晚开放,对照太阳的阳,菱花属于阴,同月属,所以这种镜子,称为菱花镜。
实际上菱花镜在汉朝是小众用品,掌握了锻造技术的工匠,利用特殊的铸造工艺,可以获取部分这种透视镜,以供应皇家贵族。
在《赵飞燕外传》:" 飞燕 始加大号婕妤,奏上三十六物以贺,有七尺菱花镜一奁。"
《赵飞燕外传》,成书大约在汉朝和先唐期间,也就是说,在先唐,菱花镜的制作和传承似乎还在。
“镜乃照胆照心,难逢难值。
镂五色之盘龙,刻千年之古字。
山鸡看而独舞,海鸟见而孤鸣。
临水则池中月出,照日则壁上菱生。”南北朝瘐信《镜赋》节录
这是特地写的关于铜镜的诗赋。他说有一面镜子,是从魏朝宫廷里传承下来的。
这面镜子,可以照胆照心,非常难得,背面铸造五色的盘龙,刻着千年的古字。
要是锦鸡看到,会对着镜子狂舞,要是海鸟看见,会发出同类的孤独的叫声。
放在水面,皎洁如一轮明月,放在日光里,则墙壁上看得见美丽的菱花生出。
他说的,就是透视铜镜。而且照他的说法,他认为自己得到的是从魏国宫廷里流传出来的秦镜。
所以上面是千年古字。
不过这面镜子大概率是汉朝的镜子。
他也间接回答了自汉朝民间流传菱花镜的本来。
菱花不是镜子的形制,而是特殊镜子在墙面上形成的特殊的光斑。
这首诗赋还有一种最大的可能,就是这种工艺并没有失传,一直存在,贵族的用镜,仍旧有着高档的菱花镜。
只不过普通人的镜子,也开始叫做菱花镜。
“照日菱花出,临池满月生,
官看巾帽整,妾映点妆成。”
冬朝日照梁,含怨下前床。
帷寒以叶带,镜转菱花光。
会是无人觉,何用早红妆。 唐 · 无名氏《唐镜铭》
这首诗没有列在唐诗里,但是的确是隋唐镜子上的铭文。
而且承载了瘐信《镜赋》里的美词。
镜子对着太阳,那菱花就在光影中开放。
镜子放在池边,如同满月,也照见满月。
我的官人,用镜子整理衣帽,我则用镜子精细化妆,点染自己绝世容颜。
冬天的早上太阳照着房梁,我开始起床。
帷幕寒冷,而镜子也晦暗,看不见菱花和自己的美丽。
就算是装点好了,有谁来看?
唐朝进入铜镜制作的鼎盛期,几乎关于镜子的诗,都和菱花相关,但是未必普通人买得起真正的菱花镜。但是菱花镜已经作为镜子的别称流行。
但是我相信唐玄宗,应该是有真正的菱花镜的,彼时,扬州在五月五日,在江面会皇帝制造铜镜,用的是良辰吉日古法传承,不是一面,是无数面。唐玄宗一部分柳永,一部分在中秋节赏赐给臣子。以唐朝炼镜师的工艺,造出几面美丽的菱花透视镜,那不是难事。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曹雪芹《红楼梦》
这是红楼梦中对菱花和菱花镜的描写,当然隐含着香菱姑娘的命运。
这位容颜美丽的姑娘,本来从小是中等读书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品性善良。结果被贩卖成为了薛家的奴婢和侍妾。
她本身叫英莲,这表明她是水中的荷花有所本来,但一场拐卖,变成了漂泊的菱花,被取名“香菱”后又被夏金桂改成“秋菱”,最后在判词当中是香消玉殒。
她的人生,高开低走,流落悲哀。
这样美丽的少女,美丽的容颜,就像菱花,和皎洁的镜子,面对是是寒冷和虚无。
而这中间的雪,既折射了宝钗的冷漠,也显示了她命运的悲凉。
这是对封建时代困于闺阁,身不由己的女性的同情。
人们看到这首诗,也容易想到菱花的短暂,和镜子那种清冷。
实际上唐朝之后的镜子叫作菱花,已经和透视镜的菱花不怎么相关,因为普通人哪里享用得起?但是菱花菱叶代表的是连绵不断,生生不息,人们更乐于将每一面镜子,都叫菱花镜。
那么回到菱花镜的本来,让我们看看真正可爱的菱花。
仲夏五月,菱在太阳下茁壮生长,而菱花则感受了太阳之气,小小的花朵舒展在夜晚的池塘,像月光之花。它们笑着开花,笑着谢落,结出一串串甜美的果实,那种笑容,如同月光一样圣洁,落到了人们的眼中心底。
它代表圣洁,灵气,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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