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散地躺在操场旁边的阶梯水泥看台上。手机躺在我身旁醉酒般地吟唱。李宗盛那沧桑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正从吉它的伴奏里传来: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沧桑是锤,沙哑如刀。我觉得李宗盛不是在唱,那简直是喉咙封不住灵魂的撕扯,坝口太小根本堵不住山洪。“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这山洪不只是情感,是一步步迈过来的坎坷和荆棘,是心怀梦想却又眼看着一个个梦想相继破碎的人生。
篮球场上正进行全县的教职工比赛,场边围满了加油的观众。汗水在场上飞奔,尖叫在场边舞蹈。旁边的球场也都热闹着,男孩女孩都享受着篮球的狂欢。同样热闹的还有塑胶跑道,有人在跑步,有人三三两两边走边聊。还有人坐在足球场边的人造草坪上像我一样随意地躺着,横横竖竖地躺着:我们平等而自由,欢乐着各自的欢乐。
我歪头。斜阳已经抹过操场西边的树梢,薄薄的阳光完全隐去了锋芒,有些懒,有些力不从心。从容撤退,晚霞前呼后拥。
天空扯开蓝色的幕布,幕上偶尔滑过丝絮一样的闲云。
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什么。当然他们也不在意我做什么,就像我不在意他们做什么或者如何看我一样。鸟知道就行了,就算鸟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呢,我依然像现在一样坐着、躺着呆傻傻地等鸟来。
于我而言,这是每天都在盼望的约会。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楚相约的到底是云还是鸟,甚至是偶尔吹过的风,是落下又扬起的叶子……
一只,两只,或一群。有鸟飞过。
从头顶,从楼宇间,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从高远的青天白云下。晚霞燃烧着自己的霓裳,鸟儿的翅膀在燃烧的焰火里翻飞……
它们从哪里来?不知道。也许很远很远,也许就在旁边的树林。到哪里去?同样是不知道,也许它们结伴去同一个地方,也许只是偶然在我的眼睛里相遇然后又各自分飞。
翻飞,盘旋,啼鸣。
它们看到水泥台阶上斜躺着的我了吗?它们知道这个躺着的人在默默等待并凝望它们吗?
谁知道呢,谁又在意这个呢。这原本不重要,甚至不值一提。
它们是在谈论什么吗?也许吧,也许只是寒暄,也许撩拨表白,也许谈论新近又在哪里筑了巢育了一窝子女,也许谈论各自飞过或者将要飞到的地方。
我不能说它们哪一个飞得更高,也无法判断哪一个将飞得更远。甚至我自己也不确定飞得高远与栖在枝头嬉戏相比到底哪个更快乐。我又怎么能胡乱评判,何况这原本就不该由我评判。鸟儿的事应该交给鸟。我只做一个安静的观众和听众。
李宗盛依然在嘶哑,苍白的发如狂风中的草,怀里的吉它也感染了他的神经质,倾诉,宣泄,暴吼:“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还未能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没想到打败李宗盛的竟然是小小的蚊蚋。它落在我的近视镜片上竟然把沉迷中的我吓得猛一激灵,一瞬间镜片上的蚊蚋大过鲲鹏。
最适宜看飞鸟的姿势是躺着,完全放松也放空地躺着。不用担心损害课堂上的形象,也不用顾虑自己父亲或者儿子的身份,躺着的只有一个你。只是一个你。
最适宜看飞鸟的季节是秋。天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高,云那么淡那么悠闲,树虽依然有叶却不再是浓浓的一团而是疏朗得露出苍黑色的枝桠,透过黑色的枝桠黄色的叶能看到瓦蓝瓦蓝的天。
有时是坐在操场边的阶梯水泥磴上,有时干脆是仰面朝天躺在足球场的人造草坪上,不管是坐或者躺,我的目光都在凝望天空,没有人知道我在搜寻什么,也幸亏没有人知道我在搜寻什么。我只管搜寻。
天空当然少不了鸟儿的热闹。清脆的鸟鸣传入耳鼓,疏朗的枝叶间几只雀儿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或者围着树梢盘旋翻飞,那一声又一声的鸣叫到底是挑逗还是引诱,说不清楚。它们只管嬉戏。我只管追逐。追逐被翅膀搅浑了的黄昏,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声音,那是牛羊的,鸡鸭的,狗儿猫儿的甚至儿童追逐打闹的欢笑。却未必是故乡。
高空划过一道浅灰色的影儿,笔画极细,只那么一抹,有时却极浓重,或摆长阵,或笼团云。满天空里便全是它们的声音:高的,低的,长的,短的,苍老的,稚嫩的,杂在一起。
孤独的自在孤独,未必寂寞。
热闹的自在热闹,也许快乐。
没有人听懂它们在说什么,没有哪个人会关心鸟儿说些什么。大家都忙着生,忙着死,忙着钻忙着挤,忙着忙忙着闲,除了极少数傻子谁会关心一群鸟儿说什么。
我在听。虽然我听不懂却听得很努力。我想问同行的人,但我不敢。我能想象得出他们目光里的狐疑或焦虑——假如我问他们鸟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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